【文璞】看云去(散文)
一
自由并非云的專利,你也可以如云一般自由。
看云看久了,似乎自己也變成了天上的云。那種超越塵俗之外的輕盈感,與云升起;那種無形的沉滯,隨云飄散。
代入和感召力,是自然界最神奇的魔力之一。它總是能輕而易舉地將你拿下,讓你身心合一,融入其中。這時,你的靈魂便從物質屬性中飛逸而出,與云共舞,與云同樂。
物質即限制,任何以物質形式存在的東西,譬如凡身,都有各自的局限,惟有精神可與之抗衡。
生命轉瞬即逝,又如此漫長;如云一般易碎,又如云一般恒定。殘缺是它,完整是它;渺小是它,壯麗也是它。人間的沉浮榮枯,悲歡離合,愛恨情仇,不都是云的幻影么?
高山,激流,飛瀑,它們都有根,有各自的來路和去處。云的根在江河湖海,云是江湖的詩和遠方,江湖是云的根和故鄉(xiāng)。江湖是物質的存在,云是靈魂的升華,雖然其本質都是水,酒不也是水嗎?不過酒的靈魂是烈火,云的靈魂如清茶。
很多時候,我看云,不過是想在日漸下沉的生活中,尋找一塊堅固的磐石,以供奉靈魂,使其不被塵世的巨浪淹沒。
在天空之上,超越凡身的局限,為靈魂松綁。每個人都是自我靈魂的放牧者,羊群是他,牧羊人也是他。
喜歡看云的人,從不相信命運,那只是無能者的借口。束手無策時,把責任推卸給命運,能讓良心好過一點。
天上的每一朵云,都是掙脫命運的水,它不甘心一輩子困在沼澤,與污泥為伍,和魚蝦為伴。它要游太空,摘星月,讓群山仰首,為鯤鵬壯行。
誰能從命運設定的陷阱里跳出來,誰就能成為命運的主宰;誰能看清世事如云一般變幻無窮,誰就能保持以一顆勇敢又恒定的心。
二
很多時候,我們的悲傷和不快樂,只是被浮云遮住了妄眼。也許,不是因為塵世的枷鎖太重,只是因為自己還不夠強大,胸襟還不夠遼闊。
世上還有什么比云更浩瀚更壯麗呢?還有什么比看云更震撼更美妙的事呢?
記得第一次坐國際航班,十幾個小時的空中飛行,真是看盡了形形色色的云。風平浪靜的時候,你好像不是穿行在空中,而是航行在蔚藍色的大海上。那潔白無瑕的云朵,似千帆,似羊群,營造出一種天堂般的圣潔和壯美。天堂從來都不是物質,而是心靈的歸途。
彩云易散琉璃脆,是人生,也是行走的常態(tài)。途中突然遇到雷電和強大的烏云團,飛機在穿越中,被氣流震動得急劇顛簸,如汽車在爬一段坎坷的坡??战愣诔丝拖岛冒踩珟?,不要慌張。反正慌也沒用,就靜觀其變吧。與云同行,真要有一種向死而生的勇氣。過了十幾分鐘,飛機穿越云團,又平穩(wěn)有序地勻速飛行了。
當你穿行在三萬英尺的高空,飛越云層之上,看著那如海一般浩瀚的云朵,奔涌不息,你的心境,和站在地上看云,又是一番感受。
每一朵云都是有故事的,不同的出生和經歷,相同的志向和心性,讓它們相聚在天空。云在天空抒寫靈魂的自由,人在云中緩解精神的危機。人就是這樣,承受著各式各樣、永不止息的痛苦,在無人指引的狀態(tài)下,四處尋找著解藥。我們唯一的向導,就是大自然。
世人有兩種,一種為生活而生,一種為理想而生。世人大多追求由物質構成的幸福,為了追求這種幸福,像苦役一樣日夜勞作運轉。財富自由即是心靈的自由嗎?不,財富是能給人帶來安全感,并能使人獲得更多尋找心靈自由的方法,但真正能解放內心的,必定是一條通往自我之路。
浮躁塵世,真正懂得人之為人的有幾人?真正能夠按照內心意愿生活的又有幾人?當你在看云的時候,觸摸自我原本豐富而清澈的內心世界,正一點一點被現實生活壓制,侵蝕,消磨,你內心無聲的悲傷與吶喊,有誰懂得?
生活就是在絕望中尋找希望,在浮躁中尋找安寧。只想做一個永恒的云中漫步者,每天若不能花幾個小時在云中漫步,若不能掙脫世俗瑣事的纏繞,人簡直要在無形的牢籠中生銹窒息了。
僅僅為活著而活,有什么意思?不在有限的時光里,把生命活上個千百遍,怎么對得起自己?看云就像在看電影,享受難得的閑適,不帶任何目的,完全沉浸于眼前景物的每一個微妙變化,給心靈帶來的稍縱即逝的美妙感受與思考。
三
在煙火塵世,我們很難與周遭的一切產生無縫鏈接。一個愛看云的人,是孤獨,感性,容易悲傷的。人為什么一定要快樂呢?快樂是一種簡單的情緒,遲鈍的感知加冷酷無情的心,更易獲得快樂。當然,又智又悲的除外,畢竟是極少數。
悲傷則是一種更為靈敏的思維狀態(tài)。多愁善感,觸景生情,換位思考,都容易讓人產生悲傷情緒。你看,好好的一群羊,風一來,就流離四散,怎能不讓人悲傷呢?云以最直觀的方式,闡釋了無常即常。
悲傷是一種更為高貴的情感特質。在大觀園里,為什么都愛和多愁善感的黛玉做朋友,而不愿和寶釵親近呢?因為黛玉有心,她追求的是純潔美好的精神世界;寶釵無心,她世故老道,通透得不帶一絲情緒。
看云,是要用心的;無心,你看不到云的美。云最接近陽光,最接近無限,最適合孤獨和自由。當鄉(xiāng)愁無跡可尋,童年再也回不去的時候,云就成了流浪者的收容所。
看云去,不管快樂與否,當你看云的時候,等于把自己放逐于無垠的云海,你的視野隨之開闊,心也如云般柔軟了。哪怕身體被限制在框架內,也要在窗前,放飛視線,逐云來去。
夏日白晝長,是看云的好時節(jié),朝云,午云,暮云,一樣都不想錯過。還等什么呢?看云去!
2024年6月1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