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坐飛機去。
　　 飛機于下午2時半左右從上海虹橋國際機場啟航。
　　 乘飛機，對我來說是劉姥姥初進大觀園，覺得很新奇。
　　 飛機滑跑、加速、起飛、爬升，我感到身子一沉，繼而耳朵“刮”地一響，聽力明顯下降。我知道，這是氣壓變化所致。顧不上剝開鄰座遞給我的用來緩解這一變化的口香糖，兀自東張西望。
　　 隔著舷窗往下瞧，但見大地呈現(xiàn)出各種各樣的不同顏色的幾何形狀。綠的是農(nóng)田，灰的是湖泊，雜的是城區(qū)。一座座房子像鳥籠般大小，道路、河流宛如或直或曲的窄窄的帶子，汽車、船只成了緩慢蠕動的甲殼蟲。朝外看，則是別有一番景象：遠方，一條橢圓形的漫長無際的云帶與視線相平；云帶時凹時凸，濃淡不一，仿佛巨幅油畫中的海天相連處的排浪。而在飛機下側(cè)，朵朵棉絮似的白云千姿百態(tài)，如蘑菇、如噴泉、如奔馬、如蓮花、如臥佛……在艷陽的浸染下，顯得玲瓏剔透，格外可愛。
　　 飛機繼續(xù)爬升，到一定高度后平飛。這時，聽力漸漸恢復(fù)。再往下瞧，已是深藍一片，所有的人間景物被泡在淺淺的“海水”下面而模糊不清，白云在“海面”上飄然游弋。翹首蒼穹，則是萬里澄碧，仙氛彌漫，似乎齊天大圣即將駕臨……一切顯得那么純凈明朗，真?zhèn)€是空靈絕俗，天外有天。我不禁慨嘆——
　　 會當凌九霄，一覽乾坤小。
　　 行程過半，云越聚越多，越來越厚，慢慢形成了帶黑的上下兩塊云層。飛機在云層之間飛行，不時被迎面而來的霧團所包裹。舷窗外，一會兒“白茫茫一片大地真干凈”，一會兒渾渾沌沌莫辨東南西北。機身偶爾輕微地搖晃、抖動著，那是遇上較強的氣流了。
　　 坐飛機回。
　　 飛機于下午5點40分啟航，在雨區(qū)上空的云層中飛行。
　　 大約半小時后，頭上初露蔚藍色的天空。稍頃，又一奇跡出現(xiàn)了。
　　 下面烏云滾滾，雷聲隱隱，上面白云悠悠，乾坤朗朗，如同硝煙彌漫的血腥戰(zhàn)場與寧靜祥和的世外桃源同處一“室”，形象地展示禍福相依、從天堂到地獄只有一步之遙的畫面。而天盡頭則是黃云凹凸，高低錯落，沙丘、土山、古城堡……一一清晰可辨，酷似新疆羅布泊地區(qū)的雅丹地貌。粗獷的戈壁灘上，分布著淺藍色的湖泊和河流，其間白帆點點，鷗鳥翩翩，如聞漁歌互答，船夫擊鼓，好一派塞外江南風(fēng)光！
　　 夜幕悄悄降臨，明月冉冉升起。哦，后天就是中秋佳節(jié)了。處于回憶與懷念中的我們，又平添幾分思鄉(xiāng)之情。
　　 機頭下傾，上海要到了。我忽然感到耳膜發(fā)脹，比起飛時更厲害，鄰座的說話聲輕得像從遠方傳來。
　　 大家挨近舷窗往下瞧。
　　 猶如大幕驀然拉開，夜上海躍入我們的眼簾。仿佛黑天鵝絨上撒滿珍珠，五顏六色、無邊無際的燈火把大地裝點得分外妖嬈。一座座高樓成了璀璨奪目的寶石，一條條縱橫交錯的公路恰似流光溢彩的黃色水晶項鏈，川流不息的汽車則是一只只移動的琥珀……分明是瑤池仙境墜落人間。
　　 “啊，太漂亮了！”我們一齊驚呼。
　　
　　 二
　　 黃果樹大瀑布
　　 黃果樹大瀑布，果然名不虛傳。
　　 剛進景區(qū)大門，便隱約發(fā)現(xiàn)左前方山谷盡頭處大瀑布的上端。潔白的瀑布與蔚藍的天空、黛青的峰嶺互相輝映，構(gòu)成一幅盡善盡美的山水畫。我眼睛一亮：哦，比想象中的棒多了，真正的鬼斧神工！
　　 沿著彎彎曲曲的小路向北走，外側(cè)一叢叢灌木間隙里的鏡頭不斷切換：大瀑布忽而像媚西施嬌羞欲藏，忽而像俊柴進玉樹臨風(fēng)，忽而像猛張飛怒吼而出……別開生面的歡迎儀式，一下子攫住我的心。我，不由加快腳步。
　　 到了大瀑布的正面。
　　 她寬八十多米，落差近七十米。七十米是什么概念？二十多層樓房的高度！猶如巨大的銀幕，更似豎起的冰川。瀑布在陽光的浸染下披金瀉玉，熠熠生輝，躍動著、喧鬧著，盡情展示她的絕特風(fēng)采。
　　 視線由遠及近，則是山巒重疊，浮云籠樹。白水河橫空出世，自東北奔騰而來，在此折腰俯沖，訇然震耳，大有雷霆萬鈞、摧枯拉朽之勢。雄偉壯觀，勾魂攝魄，不愧為世界第三，亞洲第一。明代地理學(xué)家徐霞客贊道：“珠簾鉤不卷，飛練掛遙峰，俱不足以擬其狀”。此言精當傳神，無需我再冥思苦想來形容。雖是十五年后故地重游，此刻，我仍然激情難抑，以瀑布為背景大聲朗誦：觀黃果樹大瀑布
　　 猴王擰斷天河水，萬頃波濤下玉臺。
　　 吼向云間都是恨，一頭撞破翠峰來！
　　 一女游客趕忙掏出手機，請我再來一遍，她要錄像。同伴問她為啥，她指著我笑稱：他是我的偶像啊。
　　 愛屋及烏，可見，大瀑布的魅力有多大。
　　 瀑布之水由犀牛潭洶涌而下，浩浩蕩蕩在逶迤的山谷中穿越，宛若玉龍飛渡，咆哮著一往無前，扎進綠障，遁入氤氳。驀回首，其之宏也，歷經(jīng)萬年而容顏不改，真乃駕凌滄海桑田之變遷，盡占日月星辰之靈氣。想當年，孔子面對川流不息的沂河而喟然長嘆“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放在這里，豈不是有異曲同工之妙？?
　　 繞過大轉(zhuǎn)彎，折向南行，來到大瀑布的側(cè)面。瀑布中段覆蓋著的，是位于半山腰的水簾洞，洞外石壁上鐫刻著“水簾洞”三個楷書大字，電視劇《西游記》里孫悟空自立為王的鏡頭就是在這兒拍的。
　　 瀑布貼著峭壁，擦出陣陣霧氣，還沒進入洞內(nèi)，身上已被細密的水珠濺得濕漉漉的。洞內(nèi)寬窄不一，最寬處也只能容三人并立，最窄處僅可一人通過。頂上滴著水，石壁淌著水，地下流著水，外面瀑布的“嘩嘩”聲摻雜著“咚咚”聲，聲聲扣人心扉，真是名副其實的水簾洞。置身其間，如聞鼓樂齊鳴，頌歌四起，恍恍然與眾猴舉杯痛飲，慶賀齊天大圣榮登寶座……
　　 出洞后繼續(xù)南行，拐下石階，往北走數(shù)百米，到了大瀑布的底部，犀牛潭的岸邊。此處距瀑布最近，也是觀賞瀑布的最佳位置。
　　 仰而俯之，一縷縷瓊絲、一條條緞帶交融混合，活性凸顯，在山崖與犀牛潭之間，爭先恐后，競相垂落，發(fā)出雷鳴般的轟響。偌大的犀牛潭里，波濤翻滾，浪花四射，白茫茫渾沌一片。微風(fēng)吹過，涼意頓生，一掃秋老虎的淫威。我感嘆：若是李白到此一游，那句千古名詩“飛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銀河落九天”，斷斷不會用到別處去的。
　　 這時，奇跡發(fā)生了：犀牛潭水面上，彌漫的霧氣里，一道弧形的異常絢麗的彩虹呈現(xiàn)在我們面前。由于它離得那么近，似乎觸手可及，所以看得真真切切。仿佛是孫大圣的金箍棒現(xiàn)世，壓云接煙，于虛實之中閃耀著五色光芒，亮度之大，令人頭暈?zāi)垦！?br />　　 “哇，太漂亮了！”游客們齊聲驚呼。
　　 呵，此景只應(yīng)天上有，人間哪得幾回見。黃果樹大瀑布，無法不為你迷之醉之！
　　
　　 三
　　 南江漂流。
　　 今天風(fēng)和日麗，氣溫較高，非常適合漂流。
　　 南江原本是大峽谷下面的一條暗河，經(jīng)過幾百萬年的地殼運動和雨水沖刷，它才得以重見天日。說它是江，毋寧稱之為河而更為確切。它不是很寬，逶迤穿行在峽谷之中。兩岸山峰連綿不絕，蓊郁蒼翠，壁立千仞，陡滑如削。
　　 小蝦米告訴我們：這里有一種怪蛇，當它不小心從山上掉下而在石塊上摔成數(shù)段時，殘骸會慢慢挪到一起，各就各位，互相粘接，要不了多久，它就起死回生了。正因為險峻無比，這里成了世界上攀巖愛好者大顯身手的首選之地。
　　 11時許開始漂流。兩個人一只橡皮筏，一根3米來長的竹竿兼具舵和槳的功能，防護用品是救生衣和護膝。
　　 雖然小蝦米強調(diào)“男女搭配，漂流不累”，但是女同胞們早早上“船”離開了。區(qū)建委辦公室副主任、五十多歲的男團友張文伯老師說他不會水，也沒使過船，希望和我“同舟共濟”，我欣然答應(yīng)。我在船上呆過十幾年，游泳、使船，小菜一碟。
　　 起初，水流平緩，我們一任筏子隨波而下，邊觀景邊談笑，怡然自得。
　　 過了一個大轉(zhuǎn)彎，河床漸漸抬高，水流變得湍急。一會兒，前方河心露出幾塊石頭，但見浪花飛濺，水勢洶涌，“嘩嘩”聲越來越大。清澈見底的河里暗礁密布，猶如齜牙咧嘴的怪獸在獰笑。我一下子緊張起來，小心翼翼地用竹竿左點右戳，努力保持筏子的方向?？墒牵藭r的筏子就像一匹脫韁的野馬，速度極快，完全不聽你的使喚，搖搖晃晃地橫著向前沖去，被礁石擦得團團轉(zhuǎn)，飛也似地又撞向一塊兀立的大石頭。“乓”的一聲，筏子彈向一邊，大浪鋪天蓋地般卷來。我急忙蹲下，縮緊脖子，閉上眼睛，心里連呼糟糕……
　　 還好，有驚無險。待我睜開眼睛，筏子照舊往下游漂去，只是身上透濕，艙里進了很多水，馬甲袋里剛買來的2斤野生獼猴桃大多滾落出來或在慌亂中被壓碎，損失“慘重”。但這跟事后知道的區(qū)衛(wèi)生局老趙的女兒孝敬的，包著塑料紙仍然遭受“滅頂之災(zāi)”，價格昂貴的名牌“紅蜻蜓”皮鞋相比，九牛一毛，不值一提。
　　 與我相對而坐的張老師臉色煞白，雙手緊緊拽住筏子兩邊的繩圈，半躺半倚一動不動，嘴里喃喃著：“嚇人、嚇人……”
　　 驚魂甫定，一切復(fù)歸平靜。我劃“船”，張老師用我的茶杯一杯一杯舀去艙里的水。我嫌救生衣臃腫礙事，脫下來墊在屁股下面，不料被跟隨其后的筏子上的管理員責(zé)令穿上，我唯有照辦。
　　 此處河寬水深，波瀾不興。喜歡游泳的我經(jīng)不住清冽的河水誘惑，加之多年來我們那里因環(huán)境污染而不能盡興的壓抑，我忍不住“嗵”地跳了下去。還沒游上幾米，便覺得救生衣阻力太大，尤其是那條繃緊的長褲限制了雙腿的曲伸，只得抱憾而止。
　　 遠遠瞅見區(qū)檔案局康紅英的筏子。
　　 小康是我們的上級業(yè)務(wù)指導(dǎo)，平時喜歡開開玩笑，便追了上去。我掄起竹竿，左一下右一下，使勁地劃著。張老師縮作一團，大叫：“打著我的頭了，打著我的頭了！”
　　 追上小康了。我用竹竿猛戳她的筏子，意欲捉弄捉弄她。筏子一側(cè)，“呼”地滑到一邊，顫了幾顫。小康打了個趔趄，頓時花容失色，尖聲喊道：“嚇死我了，你要做啥？！”
　　 “艄公”老沈則穩(wěn)坐釣魚臺，微微一笑，依然不緊不慢地撐著筏子，頗具大將風(fēng)度。
　　 我擱下竹竿，借以放松放松。
　　 山影橫枕，流水潺潺，鳥語委婉，白云下潛，好美好美的風(fēng)光啊。
　　 我留意上方的懸崖峭壁，期待著“小蝦米”說的那種怪蛇出現(xiàn)，卻是始終未能如愿。
　　 就在我們以為萬事大吉的時候，忽然聽得前面咋咋呼呼，還夾雜著“救命、救命”的嚎叫。循聲望去，只見百米外又是一道關(guān)口，看上去比先前那道關(guān)口兇險得多，兩只筏子在亂石叢中忽而狼奔豕突，忽而拋往空中，忽而原地打轉(zhuǎn)。那段河面恰似煮沸的開水，無數(shù)白花花的浪頭此起彼伏，大者如炸彈爆炸后形成的水柱而突然噴涌并四散飄落，前赴后繼，連連罩向失控的筏子和橫七豎八的亂石，真乃“驚濤拍岸，卷起千堆雪”。訇然作響的聲音更是不絕于耳，益發(fā)增添幾分恐怖。轉(zhuǎn)瞬間，兩只筏子蹤跡全無，仿佛從人間蒸發(fā)了。目睹這一情形，我不由毛骨悚然，攥緊竹竿，萬分謹慎地操作。
　　 然而，大自然的力量你有時根本無法與之抗衡。
　　 筏子離關(guān)口越來越近，速度越來越快，我也越來越力不從心。接著，開頭的一幕重現(xiàn)了：筏子瘋也似地橫著沖向亂石叢中……
　　 不同的是，這里落差大得多，呈三級梯狀，難怪那兩只筏子不見了。
　　 浪花跳躍著，一條條急流如同受驚的白蛇從石縫里穿過，數(shù)不勝數(shù)的暗礁與怪石隨時致你于死地，若是木船，必定粉身碎骨。所以事后張老師說，太危險，光有救生衣和護膝不夠，還應(yīng)配備頭盔。
　　 首先遇到的是一塊黑黝黝的巨石。眼看要撞上，我趕緊伸出竹竿去抵，不過是螳臂擋車。“轟！”筏子撞上巨石?！稗Z！”彈向另一塊巨石，“轟！”又彈向另一塊巨石。我趕快坐下，與張老師一樣，半躺半倚，雙手抓緊兩側(cè)繩圈。筏子在亂石叢中彈來彈去，“轟轟”聲交織著“嘩嘩”聲，震耳欲聾。巨浪一個又一個向我們砸來，四周一片迷朦。我們被高高托起，又被狠狠摔下，摔下時屁股重重地跌在暗礁上，疼得我們直冒冷汗——筏子的艙底太薄了。我松開繩圈去揉屁股，冷不防上身被顛出筏子，若不是張老師動作敏捷，用雙腿夾住我的腳，整個人都要掉到水里。張老師大叫：“抓牢繩圈，抓牢繩圈！”
　　 我費了好大的勁才收回上身，再也不敢大意。身臨其境，真有山呼海嘯、天崩地裂的感受。為了不使屁股再度遭殃，我挺直雙腿，收緊腹部，盡量讓它遠離艙底。束手無策的我們只能聽天由命，卻又生出幾許視死如歸的悲壯。
　　 不知過了多久，我們終于逃出這鬼門關(guān)。
　　 心有余悸而感到寒冷的我們這才發(fā)現(xiàn)艙里灌滿了水，于是劃到岸邊，抖抖嗦嗦地合力掀起筏子，將水倒掉。接下來雖然還有幾處關(guān)口，但比起剛才驚心動魄的場面，已是小巫見大巫，不足為慮了。
　　 穿過“一線天”，到終點站，全程一個多小時。
　　 張老師摸摸胸口，摘下眼鏡擦了擦，長長地舒了口氣：“刺激，刺激，終生難忘，終生難忘！”
　　
　　 2024年5月31日原創(chuàng)首發(fā)于江山文學(xu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