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回故鄉(xiāng)，已是花甲。
　　 思念的風(fēng)把她吹醒后，又吹到闊別三十多年的故鄉(xiāng)。
　　 先去老家，祭拜逝去的親人。拜了拜去世的父母，再拜兩位哥哥，一位嫂子。去世的人還有自己的丈夫，姐夫，妹夫，加上一個外甥，親人的墳?zāi)節(jié)u漸增多，心里的感傷也一層一層逐漸厚實。活著的親人，同輩的已剩不多，有點年老而昏聵。這一次歸來，該看的都要看看，該拜的都要拜拜。這一拜，多少過往隨風(fēng)而去。記憶里所有的人都要過一遍，由近及遠，都要邀上，舉起酒杯，咽下酒，把往事掏出來，翻過來覆過去，挑挑揀揀，又一件一件裹挾著酒味，塞進肚子里。最后剩下一兩件事，無法釋懷。她問八十多歲頭發(fā)銀白的老姐姐，要是當初自己不離家出走，扔下一對兒女走向前途未知的邊塞，現(xiàn)在丈夫也不會懷恨長眠于他鄉(xiāng)，自己錯了嗎？時光寂靜無聲，對與錯已經(jīng)不重要，重要的是物是人非。
　　 遠遠近近的巡了一個月，仿佛要把人生重來一遍，慢慢咀嚼咂摸之后，終究不是那個曾經(jīng)的味道。今天的酒稀釋不了過去的遺憾，透明的酒杯也裝不下滿懷的心事，或者雙眼的迷離總分不清世事的真真假假。在探親的過程中，姑姑直接帶話讓她別來了，說不需要她感恩，也不需要來自遠方的問候 ——幾十年的時光已割掉姑姑心里殘存的記憶，姑姑的心里早已淡化了對侄女的印象，無需再瞬間隔開一道傷口，然后又匆匆縫上。要是在前幾年，她會火冒三丈，而今她說這樣也好，平平靜靜的，互相不再牽掛。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有時候，你人在江湖，而江湖早已沒有了你的傳說；有時候你不在江湖，江湖卻盡是你的傳說！
　　 通往故鄉(xiāng)的那條小路不再是磕絆而柔軟的黃土，而是生硬光滑的水泥，路邊偶爾有幾棵粗壯的旱柳，傲然而立，無視一切。幾百年的風(fēng)風(fēng)雨雨，他們什么沒見過？這點情懷，放在歷史的長河里，根本算不上什么！
　　 飛往新疆的飛機已在那里等候，如同三十年前的那一天，她終要離開故鄉(xiāng)，不管愿不愿意都要離開。以前是不得不離開故鄉(xiāng)，現(xiàn)在是沒有了守候的理由。故鄉(xiāng)注定是生命里的過客，或者自己是故鄉(xiāng)的過客。如果不是生活所迫，誰愿意顛沛流離？現(xiàn)在是你愿意顛沛流離，而生活卻不再逼迫你。因為身體需要一個安靜的港灣，需要一個合適的驛站，永遠容納你，容納你的過去、現(xiàn)在、未來。無論你健康、疾病或丑陋、美麗，都會愛你如初，而這個地方，就在遠方，不在故鄉(xiāng)。
　　 別了，夢里的故鄉(xiāng)；別了，永遠的親人。她稱這次歸鄉(xiāng)為辭路，辭別之后不再回來，從此故鄉(xiāng)就是一段回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