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荷·實力寫手】修鞋(散文)
從老家回城的路上,老婆說今天特意穿了雙舊皮鞋。這雙鞋很合腳,已穿了好幾年了,沒啥大毛病,只是鞋跟磨損厲害,有一只鞋跟還有裂痕,似要脫落,能修補一下最好了,只是不知道哪里有修鞋的,一會咱們?nèi)フ艺摇?br />
她的話一下子讓我想到了去年春天。我說,我知道哪里有修鞋的,既快又便宜,質(zhì)量還好,我現(xiàn)在穿的皮鞋就是去年修過的。你還記得不,去年三月咱們這里卻接連下了幾天中到大雨間或暴雨,宛如進入汛期一般。有天,我隱隱感覺涼氣透進腳趾,定然有水滲進。脫鞋察看,發(fā)現(xiàn)兩鞋的前端局部脫膠,其他部位完好無損,修理一下應無大礙,但卻不知如何修理,只好換了一雙鞋。在和同事聊天時提及此事,有些同事說自己也出現(xiàn)過類似情況,假若穿上超過一年就會將其扔掉?,F(xiàn)在很少有人去補鞋了,再說,街上也難找到補鞋的地方。仔細想想,的確如此,而且那些常見的報亭之類的街景也悄然退出人們的視野,讓人悵然所失,深感歲月滄桑。有個年輕的女同事坦言,中心醫(yī)院對面的廣場路口有補鞋的,手藝還不錯。她說的地方距我們單位大約六百米,離我家也不遠,這是我上下班的必經(jīng)之地,我卻未曾留意有修鞋攤。幾天后,光風霽雨,我提著那雙鞋來到那個修鞋攤,修鞋師傅拿起我的鞋用膠水粘了幾下,捏了捏,完事了,用時不到兩分鐘,收費三元。當時就覺得,有些簡單的事情被我們想象得太復雜,輕言放棄,大多數(shù)情況下只是不用心或懶得動手罷了,無形中造成了浪費。
適逢下午兩點,還沒到上班上學時間,街上人車較少,我把車開到廣場路口,點子正,路北路口恰有一個停車位,讓我有種中大獎的感覺。只見路口南北各有一處修鞋攤兒,去年我來時,是在路南那個攤兒上,沒注意對面也有。老婆從車上下來,就近在路北攤兒上坐了下來,一個五十歲左右的女人坐在那里,熱情的打著招呼。攤子擺在墻角的一棵粗大的楝子樹下,無礙交通。陽光從樹枝間斜透下來,地上搖曳著斑斑光點。攤位很小,擺著一臺老式修鞋機和一個配鑰匙的小機械,機械前掛著一個木牌,寫著修鞋、配鑰匙、修傘、換鍋底等字樣。老婆脫下鞋,指出存在的問題,那女人接過,將那個將要脫落的塑料鞋跟掰了下來,在那些空洞中用釘錘敲進塑料棒充實,說是為下一步釘釘子打基礎。我向來以為女人的鞋跟是實心的,沒想到里面竟然空空如也,只有兩條細細的塑料十字肋支撐著,鞋跟與鞋底之間是膠粘的。怪不得經(jīng)常聽說女人掉鞋跟呢,電視上也時常呈現(xiàn)這樣的鏡頭。我搞不懂為什么不制成整體的、實心的,堅固耐用。也許是為了輕便、美觀或另有道理吧,我不想問,也不必問。
初夏的天氣透著一份燥熱,紋風不動,讓我略有困意。點了一根煙,我便坐在小馬扎上看那女人工作。我感覺她笨手笨腳的,不僅慢,而且總出錯,錘子老砸不到點兒上。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說老公到附近辦事去了,她臨時替他看攤兒,一會兒就回來了。我本想對老婆說到對面修,修好早點回家,可沒好意思張口,畢竟人家已接手了。我看了看對面,那一片沒有樹,攤子上支著一把赭紅色大傘,有兩個顧客坐在那里,那人正忙著。
這時,來了一對中年夫妻,拿出一把鑰匙,問可以配不,女人說應該沒問題,但她不會,得等她男人回來,請稍后。
不一會兒,那男人回來了,也是五十歲的樣子,中等個,身材很好,看起來很精干。那對夫妻趕忙拿出鑰匙,說在別的地方配過,回家打不開,又跑到這兒了。男人接過鑰匙,看了看,說,這種帶有幾條凹槽的鑰匙,太復雜,這里配不了,需到專門配鑰匙店去。文化中心那里有個專業(yè)店,你們可到那里,也可打常做廣告的那家電話,七個八,上門服務。夫妻倆失望地走了。男人輕聲對女人說,你也不看看那是什么鑰匙,咱們能配嗎?女人不好意思的低下了頭。停了一下,男人又對女人說,對不起,這得怨我,你本來就不懂的,我不該這么說。我看出男人對女人滿含深情,感到他們一定是一對共過患難的夫妻,家庭和睦。男人接著輕聲對女人說,你先回去吧,外面有點兒熱。女人說,家務我早做完了,回家也沒事,在這里說不定還能幫點兒小忙。
男人沒再說什么,坐下開始修鞋,動作嫻熟。我無話找話,問道,現(xiàn)在還有換鍋底的???在我的印象中,這都是上世紀的事了。女人笑著說,咋沒有?。坑胁簧偃四?,都是老頭老太太。大多是鋁鍋,說是輕便易洗,用慣了不舍得扔。我又問,你們在路邊擺攤兒沒人管???女人接道,總理發(fā)話了,允許的。我一愣,總理?是啊,李克強啊,他在幾年前考察山東時就表示,地攤經(jīng)濟、小店經(jīng)濟是就業(yè)崗位的重要來源,是人間的煙火,和“高大上”一樣,是中國的生機。我忽然想起來確有其事,媒體上多有報道。女人似乎很健談,也很關注時事,低聲繼續(xù)說,我倆都是下崗職工,老公擺這個小攤兒好幾年了,城管也同意。她指了指身后面的樓,說,我們就住在五樓,攤子擺在這里,十分方便。他肯吃苦,學了這些手藝,這么多年來,全靠他出攤兒養(yǎng)家。街坊鄰居也很照顧我們,我們沒覺得丟人。以前打游擊,走街串巷,擔驚受怕,這幾年政策允許了,安定了許多,收入也比較穩(wěn)定。唉,可惜啊,好人不長壽!李克強的猝然離世讓我們很傷心,但我們從心里感激他,懷念他。我說,誰說不是呢,可世事難料、人生無常啊。
男人忙著修鞋,我便東一句西一句地跟女人聊著。我說,好多人不知道這里有修鞋的呢?,F(xiàn)在年輕人大手大腳,換著花樣買鞋,不愿穿舊鞋,多數(shù)不愿修鞋,稍有破損就扔了。我去年曾到對面修過鞋,當時看到有不少人光顧,多數(shù)是中老年人。她說,那人也是下崗職工,支攤兒時間比我們還長,每天早上七點半準時出攤兒,風雨無阻,比那些上班族還敬業(yè)。她笑著對我說,你可別小看他,每年收入能達二十萬呢,在新區(qū)還買了房,比好多坐辦公室的所謂白領或精英都強。我并不感到意外,因為我常聽說那些賣早餐的、賣菜的,年收入都不錯,只是比常人付出了更多艱辛而已。我想,不用問,他們這個攤兒的收入大體也如此,便隨口聊起孩子。她立馬興奮起來,言語中充滿驕傲。我們有一雙兒女,兒子在本市十中當老師,快結(jié)婚了,女兒在鄭州一家醫(yī)院當麻醉師,都出息著呢,比我倆強多了。我夸她,那是你們教育得好,她笑了笑,指了指男人,全靠他呢。我感覺這女人不僅溫柔敦厚,還能勤儉持家,功勞少不了她的一半。
這時,來了個騎電動車的女人,五十多歲的樣子,衣著整潔得體,帶來了一雙黑色女士半高跟短筒皮靴,說是漏水,請師傅抓緊給修一修,她還有其他事要辦。我老婆忙說先給她修吧,我們不急。男人檢查了她的靴子說,主要是脫膠了。我跟她開玩笑說,換一雙新的得了。她看看我,忙回應道,我這雙鞋好幾百呢,沒穿幾年,像咱們這代人,都是受過苦的,這么好的鞋怎么舍得扔呢,修補一下依然能穿,艱苦樸素的作風不能丟啊。再說,我穿修補過的鞋并不代表低人一等,不能活給別人看。男人抬起頭連忙接話,你說的很對!咱們平頭百姓哪能與人攀比,不能鋪張浪費,勤儉是一種美德,死要面子活受罪的事不能干!比如我吧,下崗后便擺了這個攤兒,從沒覺得下賤,雖然辛苦,收入也不高,但盡心竭力也把兩個孩子送進大學。知識改變命運,一點兒不假,這方面我們是深有感受的。現(xiàn)在他倆也都有了稱心的工作了,我們老兩口自己也繳了社保,晚年有保障。以前,修鞋的、削腳的被視為“下九流”,特殊年代,連老師還被稱作“臭老九”!而今,工作沒有了貴賤之分,分工不同而已,只要不自我貶低就行。我現(xiàn)在身體還行,不想躺平,再說了,這縫縫補補的行當人們還有需求,何樂而不為呢,這樣既能貼補家用,也能對社會有所貢獻,感覺自己依然是個有用的人,生活自然充滿希望和歡樂。男人邊說邊熟練地把那女人的鞋粘好了,收費三元,女人滿意地道謝而去。接著又很快地拿起我老婆的鞋仔細地用膠水把鞋跟粘起來。他看到鞋跟磨損厲害,說,鞋跟表面都磨斜了,不修容易崴腳,釘個鞋掌吧。他停了一下,若有所思,接著說,我常教育孩子們走要正道。別看有些官員,皮鞋擦得锃亮,盡走歪門邪道,貪得無厭,結(jié)果不是聲名狼藉就是鋃鐺入獄,害人害己,更連累了家人,何苦呢!從這方面來看,我們靠雙手吃飯,坦蕩為人,自由自在,問心無愧,可以一直幸福到老。說完,便用銼子精心地將鞋跟打磨之后粘上橡膠鞋掌,釘了鋼釘,再仔細打磨平整就宣布修補完成。收費五元。我老婆甚是滿意,忙說以后還來,也介紹朋友過來。
走在回家的路上,我一直回味著剛才的對話。是啊,我們不能忘記自己是經(jīng)歷過困苦年代的人,雖然現(xiàn)在已進入小康社會,但艱苦奮斗的傳統(tǒng)真的不能丟。疫情之后,經(jīng)濟嚴重下行,很多個體戶正面臨生存危機,中小企業(yè)被迫轉(zhuǎn)型升級或者破產(chǎn),財政赤字加大。因而,國家適時發(fā)出了過緊日子和厲行節(jié)約、反對鋪張浪費的號召,它不僅適用于各級政府部門,對老百姓也通用。尤其是現(xiàn)在的年輕人,更得樹立勤儉節(jié)約的思想。也想起了小時候,母親做的千層底布鞋一穿最少一年,幾番縫補依舊舍不得丟。記憶中,我們經(jīng)常赤腳行走,尤其在陰雨天,即使穿鞋了,也把它放進書包里或提在手里,以防損壞。那時,能有一雙結(jié)實的新布鞋是一種奢望,更別提擁有皮鞋了。成年后,我時常夢見自己赤足在泥濘的道路上艱難跋涉。我想,這就是那個年代給我打上的一條難以磨平的烙印吧。
老婆在車上不停地打著電話,向朋友介紹她今天的修鞋情況,甚是得意。她的通話音量較大,我能聽到對方急切地問修鞋攤兒在哪里,有鞋要修等等。
通話完畢,老婆朝我燦然一笑,我也回之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