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荷·實力寫手】大地的綠色(散文)
近年來,我越來越感到被綠色包圍著,連冬天也斷不了綠意。在原野、在堰頭、在高樓大廈的墻角,甚至在人行道上,抬眼便是綠色。高的是樹,矮的是花草與莊稼。它們或是被有意種植,或是野生于土縫磚縫石縫之間。不管在哪里,植物無不展示出頑強的活力,有的淡綠,有的濃綠如墨。
春有芽,夏濃綠,秋蒼黃。春芽是綠色的萌發(fā),是力量的乍放;我們毫不懷疑綠色蘊涵的活力,它是生命的成熟,也是生命的張揚;而蒼黃則意味著生命的斂聚與收縮。時光像是要把想說的話都體現(xiàn)在植物色彩的變化上,農(nóng)人常借此來判斷時節(jié),因此植物的色彩也常是時光的代言。到了后來,植物色彩又與人生聯(lián)系上,少年時代生命力旺盛,常被比作是青蔥歲月;老年遲暮時活力變?nèi)?,也就意味著人生已?jīng)到了秋。這種對植物與人生的認識,形象而又恰當,也有天地人相通相融的浪漫想象。
去年的初秋,來到城外的鄉(xiāng)村,我便被滿眼的綠色震驚了。由于連綿不斷的夏雨,盡管已經(jīng)入了秋,而路邊但凡有點泥土的地方,仍是片片的綠色。眼前的草與樹相互遮掩補充著,綠色由低到高,層次鮮明;藤蔓牢牢地攀著樹,甚至攀著墻爬進了門窗,人們只能從綠色的輪廓上依稀辨出樹與墻原來的模樣;樹的枝杈間相互糾纏、遮掩著,擋住了頭頂上的藍天與驕陽。進入這樣的綠色世界中,四周被那些綠色包圍著,便與綠色融成了一體。
你看那些絲瓜藤蔓、南瓜藤蔓或是蕓豆藤蔓牢牢地攀依在院墻上,不用問這個院子里還住著人。有了主人的照料,藤蔓常是層層疊疊地鋪成了一片,遮住了樹木與院墻。翻開厚厚的葉子細細地尋找,可見幾十根枝條從粗大的母根上分出,如同密密的血管向四周蔓延著。這些春天丟下的種子,在人們的呵護下竟收獲了大片的綠色,農(nóng)家的日子也隨著這纏綿的藤蔓多了份期盼與快樂。我想到了自己的幼時,那時每逢七夕這天,就常躲在這樣的藤蔓下去偷聽牛郎織女的竊竊私語,這是我們鄉(xiāng)野少年獨有的浪漫。爾今聽故事的少年越來越少,精力轉移到現(xiàn)代科技產(chǎn)物上,手機稀釋了傳統(tǒng)生活的佳釀后,誰還再相信那些古老的故事,誰還用那些老掉牙的故事來啟迪幼兒的心靈呢。
堅守在這些宅院里的全是些老人,這些不愿到城里生活的老人,提起他們讓人不免會涌出些許的傷悲。他們的前半生從賤年的日子里走出,饑餓在他們心中留下了深深的陰影。在連年干旱的日子里,草木也變得焦枯,家里余下的米面等遠不夠吃的,而田里又指望不上。這些人便用獨輪車把僅有的米面推到北山里,拿細糧去換深山里的南瓜紅薯等粗糧。山上獨特的氣候,常有水霧纏繞著,夜晚霧氣越來越濃時,綠葉便把山霧凝成一滴滴水珠,水珠落在凹坑石縫里,飲風餐露的藤蔓作物竟綠油油地鋪滿了山坡,便結出了吃不盡的南瓜紅薯。這些挨餓乞討的經(jīng)歷讓他們更珍惜土地,更懂得綠植的重要。他們不光舍得對莊稼下力,還年年忘不了在庭院的角落種些南瓜絲瓜和蕓豆,然后虔誠地守護著這片綠色。
同樣是綠色,也有的宅院里長的是荒草,草比人還要高。長期無人收拾的院子里,密密麻麻的草木讓人難以邁步,院里院外都成了野草的天堂。我甚至在一戶人家的門前,看到了一棵圓球形的灰灰草,蓬蓬勃勃展開的枝枝葉葉能有碾盤那么大,嚴嚴實實地擋住了院門?;一也四欠屎竦娜~片炒菜或燒湯后能入口即化,味道清新,曾是人們十分喜愛的野菜,現(xiàn)在竟孤寂地呆在那里無人理會。院主人像草種子一樣飄落到異鄉(xiāng)的城里后,就拋下了這座小院。一場雨后院子里就長滿了密密的草,人來后拔了草,人走后不久院子里又是密密的草。人退草進,此消而彼長,草與人像是玩起了捉迷藏的游戲,最終還是草占到了上風。這些無人過問的宅院盡管也是綠色的,但得到的回報是野草代替了誘人的瓜果,還有蚊蟲時常嗡嗡地在這里聚集,開著屬于它們的狂歡盛會。人已去,草木深,無人養(yǎng)護的宅院誰也說不清哪天就塌掉了,然后這里的一切也漸漸地從人們的記憶里抹去。被兒女接到城里的老人們,只好在小區(qū)的綠植旁見縫插針地種上幾棵蔥,幾株辣椒,用以懷想他們大半生土里刨食的日子,還有鄉(xiāng)下那個熟悉的老院子。
早先,我曾羨慕南方的冬天。南方的冬天是溫暖的,那山坡上的一片綠竹,道路兩旁或是公園里隨處可見的女貞、石楠、香樟、桂樹以及默默的麥冬草,還有許多叫不出名目的草木,在冬天里依舊是綠意盅然,活力絲毫不減。這哪有北方冬天蕭寒的蹤影,此時異鄉(xiāng)的綠色也趕走了游子的孤寂,讓人心生暖意,竟生出“不辭長作嶺南人”的感慨,夢想著久住南方了。
到了現(xiàn)在,北方的冬天也有了綠意,推窗便能看見小區(qū)里的一片綠色,清晨的綠葉上還覆蓋著一層潔白的霜花,在陽光下還反射著晶瑩的光芒。眼前的情景常讓人心中充滿了詩情畫意,那冰霜能把綠葉凍壞嗎?冬天也有了綠意,冬天的基調(diào)已不再是蕭瑟凄寒,看來“蒹葭蒼蒼,白露為霜”那首詞也該改改了吧。這不是時令亂了套,時令依然是春夏秋冬地循環(huán)著,但眾多的高樓大廈聚集在一起,擋住了風的來去路,它讓夏日變得悶熱難當,冬日也變成了暖冬。局部生態(tài)變化的城市,讓南物北移變成了現(xiàn)實。
綠色意味著果實,綠色意味著良好的生態(tài),綠色讓人愉悅,綠色也是人們不斷的追求。自神農(nóng)氏開始,古人便意識到綠色植物是人類生存的必需,并悉心地去選育并訓養(yǎng)它們給人類提供更多的食糧。歷史上統(tǒng)治者也不乏重視綠色的人,三國時曹操進攻宛城,為了不毀壞莊稼,拉攏住宛城的人心,曹操曾下令,踐踏莊稼者斬首。于是大家經(jīng)過田地時都是小心奕奕的,偏偏曹操的戰(zhàn)馬受驚,踐踏了麥田。這為曹操出了個不小的難題,自己說出的話不能不算數(shù),而割掉自己的頭也不行。兩難之中,曹操選擇了割發(fā)代首,古人認為身體發(fā)膚受之父母,對他來講這是不小的懲戒了。這位一直被民間丑化的角色,他不光知道維護紀律的重要,也深知綠色的莊稼意味著什么,綠色在,民心在,守護綠色不但能贏得當?shù)氐拿裥?,那些來自民家的兵士也會擁護他。左宗棠揮師西征時,看到沿途黃沙飛揚的凄涼,便下令在大軍經(jīng)過的地方全栽上柳樹。在缺水的西北,栽柳的難度可想而知,這道為了綠色的命令不知讓多少人流過汗流了血,今天的我們已無可探究了。到了現(xiàn)在,時有撂荒的土地被人噴染成綠色,這種看似聰明的創(chuàng)舉也從另一個側面說明了綠色對人們的重要,可惜這些沒有靈魂的綠色,僅是徒具其表。
在人們的想象里,草木也是有靈的,我國古代文人憑借他們豐富的想象力,早就賦予了草木的靈性?;ㄓ谢ㄏ?,果有果仙,樹有樹仙,各種植物都有其對應的仙家,各自掌管著同類的興榮,如《鏡花緣》中的百花仙子就是這樣。
最感人的故事還是那棵絳珠仙草。傳說林黛玉的前身是棵絳珠仙草,靈性十足的仙草引來了石瑛侍者的關汪,他常用甘露去澆灌。為了酬答澆灌的恩情,后來化成人形的絳珠草把一生的眼淚都還了回去,賈林二人曲折纏綿的愛情也讓我們無數(shù)人動容。類似的情節(jié)在《聊齋》中也有很多,故事里的草木被賦予了人的情感,變得像人一樣,甚至與人類結合在一起生活,這些故事不但宣揚了樸素的善惡有報,同時也能看出古人擁抱自然與尊重自然的思想萌芽。試想,如果不是對自然的尊重,又何談對它有愛。從吃食到取暖,人類本身的生存就離不開各種各樣的植物,把它們擬人化,與人平等地和睦相處,這恰是一種深愛的表現(xiàn)。
盡管人們離不了綠色,但在人們的眼里,綠色的植物卻是卑微的,是可以隨意踐踏的草芥,連種莊稼供人吃食的老農(nóng)也是卑微的底層。千百年來,正是這些看似微不足道的草芥,對它投之以情,它能回報你一片綠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