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魯·春】爭地(小小說)
大丈夫領了夫人的旨意,一路小跑屁顛屁顛地去找爹,誰知話剛說到一半,老根便火冒三丈了。老根說:“沒有主心骨的東西,啥話都是翠翠說的,哪一句話是你說的?”
大丈夫撓撓頭,尷尬地說:“爹,真是翠翠說的?!?br />
老根從鼻子里哼了一聲,喝道:“她讓你吃屎你也吃嗎?”
大丈夫為難道:“爹,別生氣,您說吃好還是不吃好呢,要不這回我聽您的?!?br />
“呸,混帳東西,真給男人丟臉?!崩细鶜夂艉舻刈诶衔莓旈T的藤椅上,咳了一聲,隨之一口痰差一點砸在大丈夫的臉上。大丈夫跪在地上,又向前極其小心地挪了挪身子,說:“爹,兒子犯不著為了一點小事與女人爭長短,再說了,她說的話也有一定的道理呀?!?br />
老根氣得臉色鐵青,用手指著大丈夫的腦門質問:“道理,你說說,她說的有什么道理,憑什么要走我的二畝二分地?我有兩個兒呢,就是百年之后,一家也只能分一畝一分地?!?br />
大丈夫說:“您是兩個兒,可我哥在城里工作,一年也回來不了幾趟,地全靠您一個人待弄,翠翠的意思地要過去種草喂驢呢?!?br />
老根翻了翻白眼說:“二呀,爹也知道你不容易,四十多歲了才娶個媳婦,可你又是個耳朵根子軟的人,事事由著她的性子來,糧食不種去種草,這不是瞎胡鬧嗎?有句老話說得好,女人當家,墻倒屋塌,爹怕你們的日子過不長久哩!”
大丈夫笑著說:“爹,人家肯嫁給我,我就不能叫人家受委屈。兩口子過日子,誰說的對就聽誰的。至于我們能在一起過多久,那得要看緣分了。再說,她現(xiàn)在懷了孕,生不得氣。”
老根怔了半晌,眨巴眨巴眼睛,臉上的烏云漸漸散去,微微向前探了探身子,輕言細語道:“懷孕了,嗯,啊,好!你回去吧,趕緊回去吧,家里一攤子事呢,記住,翠翠一定要好生照顧。地嘛,你們先種著,我落個清閑也好!”
大丈夫爬起來拍拍膝蓋上的塵土,感激地望著老根,想說什么,嘴張了幾張,一句話也沒說出來。
大丈夫回來時翠翠正在喂羊。翠翠“咩咩咩”地呼喚著,大羊小羊圍著翠翠歡天喜地地搶食她手里的一把青草。夕陽的余暉安靜地漫在翠翠的臉上,散發(fā)出一層迷離的光暈,宛如一幅圣母像。
大丈夫站在大門口癡癡地望了翠翠許久,生怕驚擾著翠翠,輕輕推了一下大門,大門發(fā)出“吱呀吱呀”的聲響。翠翠回過頭,見是大丈夫,撒嬌道:“怎么才回來,人家都餓了,今天晚飯做啥吃?”
大丈夫說:“娘子,你想吃啥,我就做啥?”
翠翠說:“龍肉?!?br />
大丈夫一本正經(jīng)道:“好,拿刀來。”
翠翠說:“拿刀干嘛呀?”
“割龍肉呀?!贝笳煞蛘f著彎腰卷起褲管,露出黝黑的小腿。
翠翠忽地想起大丈夫是屬龍的,“咯咯咯”笑個不停。
翠翠性格開朗,三十多歲依然有著小孩子般的脾氣。她有過一段婚姻,男人帥,要個兒有個兒,要模樣有模樣,可惜是個賭鬼。賭鬼賭光了家里所有的東西,包括翠翠。
賭鬼見大勢已去,生無可戀,回家后喝了半斤白酒,又喝了半瓶農藥,死了。贏錢的主兒一看事鬧大了,也沒敢再去打翠翠的主意。
一年后,翠翠嫁給了大丈夫。翠翠一開始并沒相中大丈夫。大丈夫個子一米六不到,人長得也不怎么樣,家里又不富裕。大丈夫姓楊名百順,人矮且少些男子漢的氣概,人送綽號大丈夫。這個叫他大丈夫,那個也叫他大丈夫,久了,楊百順的名字似乎被人忘記了。只因媒婆的一句話讓翠翠動了心。媒婆說,別看他樣子不咋樣,可是個有文化的人,而且很孝順。
媒婆的話不可信,她能把死的說成活的,也能把活的說成死的。后來,翠翠一打聽,大丈夫果然有文化,人也孝順。翠翠想:孝順的人人品不會差,心地善良。人長得好看又中什么用呢,那個死鬼長得帥,害人哩!大丈夫讀了五年高中沒考上大學,在農村,也算是個文化人吧。翠翠不識字,卻打心里敬重有文化的人。
大丈夫不相信天上會掉下來餡餅,結果,一塊“天鵝肉”結結實實地砸在頭上,幸福來得太突然了,激動之余,不免心中暗暗感念祖宗積德。
洞房花燭夜,干柴遇烈火,大丈夫有師自通,未曾想,三下兩下就完事。翠翠余興未盡,悵然若失,又一想,果然是個童男子哩,也算撿了個便宜,不禁翻身坐起??
大丈夫燒火,翠翠做飯,院子的老母雞早早地飛到石榴樹上等待著夜幕降臨。大大夫說:“娘子,你怎么不問今天去找爹要地的事?”翠翠說:“問不問都已經(jīng)要來了,多炒一個菜獎賞一下你。”大丈夫愕然道:“嘿,我沒說你怎么知道的?”翠翠嫣然一笑,得意地說:“我能掐會算唄,你肚子里有幾條蛔蟲,我都知道的清清楚楚哩?!贝笳煞蛎髅髦雷约旱谋砬槌鲑u了自己,卻裝作一臉茫然的樣子站起身拱手道:“娘子乃天仙下凡,洞悉人間一切玄機,令小生佩服得五體投地?!贝浯渖w上鍋蓋,在圍裙上擦了擦手,認真地問:“喂,什么是洞西,什么是懸雞,什么是五體頭地?咱開玩笑歸開玩笑,你可不能拐著彎兒罵人。”
大丈夫哈哈大笑,說:“不好意思,一肚子學問,是我一不小心用了文詞,意思是夸你既漂亮又聰明,能夠發(fā)現(xiàn)別人很難發(fā)現(xiàn)的的秘密,我十分佩服你!”
翠翠歡喜道:“噢,這還差不多,原來你在拍馬屁呀,不然,我可不饒你?!?br />
大丈夫說:“借我一千個膽,我也不敢得罪娘子你?!?br />
翠翠說:“不借膽你也敢,只是現(xiàn)在不會。這世上哪有開不敗的花,哪有吃不膩的肉呢?”
大丈夫沉默良久,暗暗佩服翠翠的話一針見血又極為精辟。
翠翠見大大夫不言語,嘆了一口氣,說:“你是個老實人,老實人可靠,我以后不再欺負你了?!?br />
大丈夫笑了,說:“啥欺負不欺負的,兩口子過日子,沒那么多條條道道,只要你幸福,我做啥都值得?!?br />
翠翠心頭一熱,笑道:“你呀,就是一個欠扁的人?!?br />
大丈夫嘿嘿笑了一番,忽而認真地說:“娘子,你說咱要過來爹的地到底種啥哩?”
翠翠眨巴眨巴眼想了想說:“你愛種啥就種啥吧,你是文化人,我信你!”
大丈夫沉默良久,困惑道:“地可是你叫要的,現(xiàn)在好不容易要回來了,你卻偏不在意,真不知道你葫蘆里究竟賣的啥藥哩?”
翠翠白了大丈夫一眼,輕松地撫摸著微微隆起的肚子嗔怪道:“你傻呀你,咱家的驢場一年收入二三十萬,差爹那一點地嗎?爹年紀大了,一個人單過孤獨,有災有病不好照應,他脾氣犟,請了幾次都請不動,我想逼著他老人家過來抱孫子呢!”
大丈夫鼻子一酸,眼里涌出兩行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