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風漸漸暖了起來，院子里兩小棵香椿樹開始萌發(fā)新芽了，紫紅色芽兒，嫩嫩地，油亮亮地，好像要迫不及待長大的娃娃。望著只有拇指粗的香椿樹，我不由得想起了母親，腦海中浮現(xiàn)出母親在老家院子里摘香椿的身影。
　　 無論過去還是現(xiàn)在，無論城里還是農(nóng)村，只要有院子的，都喜歡種上三兩棵香椿樹，不僅是因為香椿芽味道鮮美，而且寓意著健康長壽。香椿樹的生命力很旺盛，也很頑強。無論是被蟲蛀咬了，還是被狂風刮折，或是人為折斷，它都會鉆出新芽，或者在旁邊又鉆出一棵小苗，轉(zhuǎn)眼間又長大了。
　　 記憶中，母親偏愛種植香椿樹。記不清是從什么時候開始，老屋的院子里，生長著十幾棵香椿樹，都是母親栽種的。一到春天，我就盼望著香椿芽快快長出來，在那個生活還不太富裕的年代，吃一頓母親炸的香椿魚兒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啊。剛出鍋的香椿魚兒，綠綠的嫩芽兒裹著一層金黃金黃的、薄薄的面糊，咬一口，酥脆酥脆的，油的香和含有果香、花香、青草香的香椿芽裹挾在一起，簡直就是人間美味，讓人留戀沉醉、心滿意足。
　　 新鮮的香椿芽是很難存放的，那時家里沒有冰箱，母親就把香椿洗干凈用鹽腌起來，放到塑料袋里儲存；或者把摘下的二茬香椿嫩芽切碎了、撒上鹽腌了當咸菜吃，尤其是夏天吃涼面時撒上一點腌過的香椿末兒，可以多吃一碗面呢。
　　 后來老屋拆遷，父母又在別處建了一所房子，那時我已參加工作了。老屋院子里的香椿樹已經(jīng)長得很高很大了，老樹旁邊又繁殖出了很多小樹苗，母親就把小樹苗移栽到新家院子里。香椿樹長得很快，沒過幾年就長高了，我們又能吃上新鮮的香椿芽了。記得有一次清明節(jié)放假回家，一進院門，看見七十多歲的父親正站在梯子上摘香椿芽，母親在下面扶著梯子。嚇的我大喊：“快下來，摔著怎么辦呀？”父親笑著說:“沒事?！蹦赣H說:“這不是高處的夠不著嘛，摘下來給你們帶著?！蔽衣裨沟?“等我們回來自己摘不行嗎？”然后小心翼翼地把父親扶下梯子，我心里還一直后怕呢。
　　 過去農(nóng)村流傳著一句俗語：“香椿過房，主人恐傷?！币馑际钦f在院子里種香椿樹，家里主人有可能會因為它而受傷。人們種植香椿樹時，為了方便采摘，會將香椿樹種在距離房屋或院墻很近的地方，這樣等到初春我們就可以直接上到房頂或院墻上采摘了。但是以前農(nóng)村的房子和院墻大多是土坯制成的，經(jīng)過風吹日曬，房子或院墻的安全性會變差，稍不注意就有可能從房頂上跌下，而且香椿樹長勢旺盛，不幾年就會長得很高大，高過房頂，所以就有了“香椿過房，主人恐傷”的說法。盡管后來我們家已經(jīng)是磚瓦房了，但是為了父母的安全，我們都及時給香椿樹修剪打頂，這樣它就不會長得太高，不但方便采摘，而且很快就會在旁邊鉆出小香椿樹，院子里的香椿樹會越來越多。
　　 2015年父親去世后，我們便把母親接到了城里，每到春天我和姐姐都會陪著母親回老家摘香椿芽，這是母親最歡喜的事情了。一進院門，母親便迫不及待地去看她的香椿樹、摘香椿芽。我和姐姐把香椿芽洗干凈、用開水燙一下，給母親炸新鮮的香椿芽吃。然后再把一部分新鮮的香椿芽用保鮮膜包起來凍在冰箱里，等到過年的時候炸香椿魚兒，這是母親的最愛了。我把炸香椿的嫩葉部分切的小一點給母親吃，母親就會高興而自豪地說:“是我種的香椿樹。”為了讓母親能經(jīng)?？吹较愦粯?，大概是母親來城里的第二年吧，我從老家院子里挪了兩棵小香椿樹苗種到樓下空地上，小樹長得很快，轉(zhuǎn)眼就碗口粗了。我會站在窗前指給母親看，但母親說那不是她種的，她的香椿樹在老家。其實我明白，母親想家了。
　　 隨著母親身體一天天衰老，上下樓已經(jīng)很困難了，經(jīng)常是走走歇歇，累得氣喘吁吁?？墒谴禾斓絹淼臅r候，我們還是會陪著母親回老家，不僅僅是摘香椿，因為我們知道母親想家，其實我們也想家。為了讓母親能回家看看，我們攙扶著母親慢慢下樓，走幾步就歇一會兒。看到母親精疲力盡的樣子，很是心疼。有時候姐姐就背著母親下樓，趕上哥哥回家，哥哥就抱著母親上樓。每次從老家回來，盡管很疲憊，母親卻滿臉興奮。
　　 有一年春天母親生病了，為了讓母親快點好起來，我和姐姐伏在母親耳邊，對母親說：“等您好了，咱回家摘香椿芽?！甭犃宋覀兊脑?，母親臉上露出了笑容。后來母親真的慢慢好起來了，我們就陪著母親一起回老家。因為我們心里明白，母親身體越來越衰老，能回去的次數(shù)越來越少了。
　　 2022年10月，母親永遠地離開了我們。第二年春天，我搬了新家，新家在一樓，有個小院。當初為了家里的老人換的房子，但是母親卻沒有福氣居住了。搬家時，看到樓下的香椿樹旁繁衍出了小拇指粗的小樹苗，我不由自主地挖了兩棵，種在了新家的院子里。我已記不清這是母親種的香椿樹繁衍的第幾代了，但在我的心里，它永遠是母親的香椿樹。
　　 望著院子里長滿新芽的香椿樹，我仿佛看到了母親摘香椿芽的身影，看到了母親臉上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