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香】黑夜中的靈魂(散文) ——夜夢中走出二黑
二黑象往常一樣,來到他經(jīng)常坐102公交車的站臺。此時并不是很晚,但他卻感覺到前所未有的恐懼。天色暗得幾乎沒有一絲光線,他仿佛走進了一個黑喑得讓人恐懼而心慌世界。就連他自己每天上下班來往經(jīng)過的海椒市車站的站臺,他都感覺到前所未有的陌生。而這個站,什么時候開始有的?又經(jīng)歷了多少風(fēng)風(fēng)雨雨?他還真是沒法說清楚。對于他進城為了生活闖蕩這二十多個年頭,他居然對許多關(guān)于周邊環(huán)境竟一無所知。再看眼前這個再平常不過的小小站臺,除了一只暗黃昏暗的燈泡發(fā)出一道亮光外,幾乎完全看不清周圍的任何物景。此時一股冷風(fēng)吹過,二黑打了一個寒顫。再看一看四周,怎么這個站臺一直沒有人來呢?那站臺旁邊那么多樹和綠化帶上的花草和電線桿也平空消失得無影無蹤了呢?就連自己身上的衣服也不知道啥時候變成上世紀七十年代又舊又破的灰色卡其布中山裝了呢?原本出門前穿了一雙黑色“意爾康”牌休閑皮鞋,也不知道啥時候變成腳背上有兩個豎條狀,黑色松緊布燈芯絨黑布鞋。再看站臺上的坐椅,還是那堅硬而冰涼的石凳,仿佛是下過許久的綿綿細雨,距離地面不高的地方已經(jīng)長出大小不一樣的青苔痕跡。
從那些綠中帶白的青苔中,二黑又走進了一個看不見盡頭的黑洞。黑洞的位置好像是老家一個大山里半巖壁,懸掛在石崖上,不大卻深遠的石洞,他心中有事,急匆匆地走著。前面有人在走,個子與他差不多,他的身后有沒有人來他不能肯定。但他感覺一直有人跟隨著他,他不敢往后看,好像有一種神秘的力量在牽扯著他,就這樣走著。腳下偶爾有石子或者是高底不平的梯坎硌著鞋底,使得腳底被硌的生痛。但他還是毫不猶豫地往前走,他想不出從洞口進來到底走了多久。他很想停下來,看看左手腕上那塊REEFTTGER全自動帶星期年月的防水機械手表,此時到底是幾點鐘。但他又千萬不能停下來。在走了很長一段時間后,前面的洞道似乎寬敞了一些,在中間的一塊長條石上坐著一個大約三十多歲的健壯男子,他的周圍還站立著四五個與他年齡差不多的男子,他們好像在說著什么重要的事情。見二黑走進去,坐著的男子站起身來,對旁邊的人說:“你們給他讓個道吧!”,二黑并沒有與那些年打招呼,因為他們根本就不認識。并且二黑從這幾個人身邊走過時,他們并沒有給二黑讓路,二黑心里罵道:“媽的,叫你們給老子讓個道,你幾個龜兒子居然裝沒聽見!”此時,那幾個人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仿佛二黑的到來,那些人就當(dāng)根本不存在這回事。正當(dāng)二黑快要與其中一個人擦肩而過時,二黑的腳突然一踩空,整個人便從洞壁邊的一個地洞摔了下去。二黑就這樣從上往下在半空中飄落……也不知過了好久,只聽二黑發(fā)出:“啊!”長長一聲驚叫。緊接著就聽:“叭嗒!”一聲悶響,二黑被重重地摔在又硬又潮濕的地上。二黑這才發(fā)覺自己渾身疼痛,想動,又動不了。再看看周圍,不遠處有一排水泥柱子,四周還有些年代久遠的青磚高墻,有點像一座廢棄的廠房底層。在靠左墻邊站立著幾個人,剛才進到山洞中也看見的那幾個人,其中一個說一句:“這個忘恩負義的東西,給我打!”二黑瞬間就被那幾個人打得頭破血流,渾身是傷,疼痛得要死。
此時的二黑艱難的爬到那幾個人面前,想弄清楚自己為什么挨打。便使盡渾身力氣站立起來,馬上就有兩三個人來到他身邊。二黑很生氣也很憤怒,心想我跟你們往日無冤今日無仇,你幾個卻人多有意欺負我少。等幾個人靠近立馬轉(zhuǎn)身,還沒等那幾個人反應(yīng)過來,二黑將手腕伸向其中一個人并將那人的脖子箍住。然后又想猛地使出暴發(fā)力,想把這個稍微矮小點的人摔翻在地,利用自己身高的優(yōu)勢反抗欺負自己的這些可惡的家伙。誰知一個女高音在耳邊陡然怒吼;“你媽的,你要死了呀!你想把老娘箍死吧?老子快出不了氣了?。 倍诿偷乇惑@醒了,原來這是一場噩夢?;仡^一看,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手臂還箍在老婆的脖子上。于是趕緊道歉道:“對不起,對不起,剛剛又做噩夢了!”二黑此時也很納悶,怎么這段時間自己總是做噩夢呢?還夢見過他獨自一個人來到很高的一座大山頂中間的大湖邊,湖水很深也很清花亮色。他就沿著湖邊一直走一直走,卻怎么也找不到回家的路。
正當(dāng)二黑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的時候,從遠處開來了一輛長長的電車,車箱里除了駕駛員和售票員這么長一輛有軌電車里也沒有幾個人,但肩上都有一條印有"為人民服務(wù)"字樣的汗帕,而且就連兩個年青女子都戴著草帽手里拿著一把鐮刀,像是一群趕時間去麥田收割的農(nóng)民。二黑還沒來得及細想,只見那群人中一個和自己長相一模一樣高大帥氣的青年人說了一句:"到鬼推磨站了,大家一定要抓緊時間,要在暴雨到來之前收割完大彎土的麥子"。二黑這才回想起,自己也是要在鬼推磨站下車的。再想想;鬼推磨這三個字為何就這么耳熟呢!這不是許多年前自己老家老房子斜對面遙寶山下,那個滴水巖埡口那邊,一個有著一個古老而神密傳說的地方么?二黑想起很久以前從爺爺那一輩人講起過的傳說。在遙寶山與大梁子交接處的山凹左邊的懸崖下面,有一個三間房大小的石巖窟窿。很久以前,石巖上面有一個蔣家大院子,有一個名叫三娃子的小伙子。因為家里窮,自己家中沒有田土耕種,家中有個生病的老娘經(jīng)常要去藥鋪抓藥治療,所以也就沒錢租地租田種莊稼。為了生活就去給一家王姓財主家當(dāng)長工,除了幫人耕種莊稼外還要幫財主家在油二黑撕下單衣服下角的一個布條把腳上的傷口纏住燈下推磨。玉米,麥子,豌豆,黃豆。只要從地里收回來曬干,都是由三娃子在一副兩百多斤重的大石磨上一勺一勺磨出來的。有一年六月間,三娃子在田里耕完一塊大田天就快黑了,然后就去房子后面的山坡上割青草喂牛。就在三娃子背著一大筐青草回牛圈的小路上,被泥巴路面上的一塊橙色小陶瓷片劃傷了左腳。三娃子這才想起來,出門的時候自己沒有穿上母親做的那雙舊布鞋。雖然說鞋幫子前面都破出兩個小洞,但是還是能夠穿在腳上保護腳板和腳趾頭的。此時左腳后跟傷口鮮直流,疼痛難忍,每走一當(dāng)都在干得發(fā)白的泥巴路面上留下幾個血腳印。,以免流更多的血。
就這樣,他艱難地回到牛圈把一大背篼草倒給牛吃。自己想去廚房找點白酒給腳上的傷口消一下毒。三娃子去廚房還沒有找到白酒,王財主家的管事一個瘦高個子相貌兇惡的老溫,就站在了他的面前。還沒有等三娃子說話,老溫就在他臉上抽了兩個巴掌,然后咬牙切齒地吼道:“老子到處找你,找不到,你媽的死到哪里去了?好呀!原來你他媽的在廚房里偷東西??!”二黑說:“溫叔,我沒有偷東西?。∥覄偛湃ズ笊礁钆2莼貋?,你看嘛,我的腳也被爛陶瓷片劃傷了。今晚的磨能不能讓其他人幫忙推一下吧!”老溫此時不知啥時候手里拿了一根木棒,一邊打三娃子一邊惡狠狠地罵道:“你這該死的東西,我不管你傷不傷,死不死。其他人有其他的事情要做不可能幫你推磨,今天晚上的一擔(dān)麥子磨不出來面粉,你就等著去受死吧!”就這樣,三娃子又被老溫打了一頓。就連三娃子自己都記不清,這是第幾回被老溫打,并且又一次被扣掉了晚飯。他的頭上,臉上都流著血,眼睛里流著痛苦的淚水。三娃子還是強忍著渾身疼痛去了磨房推磨。那是六月的天氣,夜晚的風(fēng)中都帶著滾滾熱浪,身上有傷實在疼得厲害加上沒有飯吃和長期營養(yǎng)不良,午夜過后三娃子就暈過去了。到天亮的時候,老溫手拿木棒去磨房找三娃子卻不見人,磨子上面還有一堆沒有磨完的麥子。磨子周圍留下一圈圈一道道已經(jīng)發(fā)黑的血跡,老溫叫來幾個家丁把整個王家大院子找了個遍,還是沒有找到人。后來有人在三娃子回家的蔣家院子巖下石窟旁邊的柏樹林下找到,但他早已經(jīng)吊死在一顆歪脖子柏樹下。鄉(xiāng)親們用一床破草席把他尸體卷起就那柏樹林挖了個坑埋掉了。此后,就出了怪事情,先是下了好幾天的雨,然后每到后半夜,就能聽見離三娃子死的不遠處石巖巖窟里傳出“轟隆隆,轟隆隆”的推磨聲……于是,那巖窟就被人們稱之為“鬼推磨?!辈⑶以絺髟缴瘢踔劣谶€有人看見三娃子還在那巖窟里推著大石磨。人們都說三娃子命真苦,才十六歲死的那么寃。兩個姐姐早年因病和饑餓幾歲就死了。后來王財主也不知道為了啥事吊死在他家的堂屋里。王財主死后他的家就敗了,一家七八口人也各散五方。他的親戚管家老溫(只因為人陰險狡詐,當(dāng)?shù)厝朔Q其為老瘟。)有一年得了怪病,渾身生瘡化膿,四處求醫(yī),鄉(xiāng)場上和縣城的大小藥鋪,十來個先生的藥都用了個遍,也沒有任何效果。最后死在了他家的竹林壩上,也因為他一輩子狗仗人勢壞事缺德的事做的太多。死后連個收尸的人都沒有。不到兩年時間。那座幾千平方米坐西向東的的大宅院也全部荒廢掉了,往日人來人往歌舞升平的日子早已成為過去。再后來有人說那是三娃子冤情太重,也有人說那是三娃子的冤魂在尋找他生前的仇人報仇。后來,蔣家大院的十來戶人家二十多口人嫌棄宅院風(fēng)水不好,搬遷到其他地方去了,蔣家大院也就成了幾畝地大的空壩子。但推磨的地方一一也就是現(xiàn)在雙向快速公路快進滴水巖埡口的地方還在。公路邊有個班車站臺,半夜過后,還有沒有人聽得到鬼推磨的聲音,這隨著時間的流逝就不得而知了。這個事情,雖然說是傳說但二黑一直記在心里,他始終覺得那是祖輩們傳下來惡與善深刻的記憶。再說,那蔣家大院。其實,也是很久以前蔣姓家族的祖先來川中西南丘陵地區(qū)選擇安家立業(yè)開始的風(fēng)水寶地。依山而建,山臺下面半里是一條山道(現(xiàn)為雙車道快速公路,以前是一條車馬道,在鬼推磨石窟五米下。)二黑還在回憶著童年記憶中的這個傳說。也不知過了多久,二黑他卻忘記自己該在哪個站下車了。
電車就這樣不快不慢也又開了好幾個站,車窗外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見。在二黑的腦子里就像幻燈片一樣不斷地閃現(xiàn)出自己這半輩子所走過的山山水水,曾經(jīng)花費太多的時間和精力做過的事情和供養(yǎng)過的孩子,如今他們己長大成人。還有辛苦一輩子,與土地打了一生善良勤勞的父親母親,他們都匆匆忙忙地離開了原本熟悉的鄉(xiāng)村和城市生活的新舊環(huán)境。還有那些愛過的恨過的人,從前那糧食青黃不接,年復(fù)一年吃紅薯,吃牛皮菜玉米糊糊,才能填飽肚子艱難的生活中,曾經(jīng)苦中有樂的童年,少年生活,都是在大山樹林,竹林,田埂土坡上那他喜歡又恐懼的山梨,野山杏,桑葚果,刺梨等野果的酸甜味中度過。小伙伴們一有空就去田溝水渠溝里抓螃蟹,捉泥鰍開年地坐在土埂上一起看山溝里的夕陽西下。到如今卻早已經(jīng)灰飛煙滅。幸福的時光怎么就一去不復(fù)返了呢?慌亂中下了車。二黑這才發(fā)現(xiàn),他怎會來到四十多年前離開的滴水村呢?還是那身布衣布鞋,頭上的草帽和手里有些銹跡的鐮刀也還在,但他不知道怎樣才能找到自己應(yīng)該去的那塊很大,五月陽光燦爛的麥田。你聽,仿佛有許多從前熟悉的親人,同學(xué),朋友們正在那塊麥田里,一邊談?wù)撝u,鴨,鵝,豬以及斑鳩與麻雀吃小魚小蝦,小螃蟹的趣事。一邊熱火朝天地收割麥子,那些成山堆放的麥子,在手指間變成如梭的光陰,轉(zhuǎn)瞬間就化成一雙雙烏黑眼睛里的一群白發(fā)人,他們高興地唱歌,如同從來就沒有離開過。
二黑其實并不是太黑,只是別人愛這么叫他,時間長了他也就順其自然了。在城里他就這樣被人叫了幾十年,他打過工,進過廠,做過菜販子,拉過人力三輪車,建筑工地上挑過水泥和磚頭,抬過預(yù)制板上四層樓,在火鍋店當(dāng)過炒料師傅。工資從1983年做木匠活進山成千家門上的客(當(dāng)時的農(nóng)村人,家里請匠人做農(nóng)具和家具,每天包吃包住,2元錢一天工資)每個月的六七十元。拿到現(xiàn)在的七八千元,后來開了幾家自己的火鍋店和中餐店……到了現(xiàn)在,也不知道他到底是怎樣走進這漫長的黑夜。他這才認為自己真實的存在于一個恐懼,并且受盡身心煎熬的慌張世界。也許只能在這樣荒唐的空間里,他才能有一個放開手足施展才華的用武之地。比如拿起本子和筆,找一個清靜之地。寫一篇關(guān)于自己這半生的文章,越長越好。只有這樣才能更加詳細。再拿起菜刀,切出自己最拿手的牛肉和土豆絲。在大廚房里的猛火灶上,開小火在炒菜鍋里加點色拉油。添加些姜蔥蒜,食鹽,雞精,味精,生抽,老抽醬油少許。然后,開猛火。用三分鐘內(nèi)快速炒出一盤,川香味濃烈的火爆牛肉土豆絲。但他內(nèi)心卻又真不敢,把自己完全隱藏在這空洞而渺茫的黑夜里。他一直想從一杯茶的熱氣,一杯烈酒醇香,一支香煙的繚繞里,或者是一根火柴劃亮那一瞬間中走出來。去尋找自己曾經(jīng)孝敬過的親人,心疼了三十幾年的人,還有那些可親可敬如今早已離他遠去的人,哪怕是能再看見一次(他)她們的背影,那該多好啊……
二黑腦海里和眼前耳邊,還在過去的時光中。眼前還是他十幾歲時走過的懸崖和陡坡。耳邊響曾經(jīng)的樹葉在山風(fēng)的吹拂中發(fā)出“烏一一烏一一烏”的聲音。那聲音里,還有那年在川北大山里一座名叫關(guān)田壩水庫的堤埂上漫步。水庫里的水深面積太大,樹枝頭上飛來飛去小麻雀的嘰嘰喳喳聲,花蝴蝶在堤埂上的青草與花叢中自由地忙碌著。天空是純藍色的,云朵是棉花一樣的白凈。那時的二黑無憂無慮,生活中的雜事與人生的追求等等都不會去思索與考慮。除了做好據(jù)木頭,據(jù)榫頭,打木方上的眼,用二長刨和長刨平木板之間的縫隙合口,用木方與木板拼斗出質(zhì)量很好的家具,其他的都不用去想。那是一件多么輕松愉快的事情啊!二黑就這樣想著,曾經(jīng)那些艱苦的日子,窮得沒飯吃沒衣穿的日子,還有因為五元錢的綠皮火車票錢。從川北一個名叫二郎廟的火車站沿著鐵路走到厚壩火車站的困難日子都過來了,還有什么了不起的呢?二黑這樣想著眼前突然就光明再現(xiàn)了,心情也陡然開朗起來。再黑的夜他也就不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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