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韻】涼拌豬頭肉買賣(散文)
八一年老大復員,左等右等沒收到公社復轉安排通知,在干爹指導下利用門前自留地干上了花木種植??嘈慕洜I大半年徒勞無益,扔下一地桂花上街頭大茶館向老二學習打鍋盔。
眼瞅老大已到適婚年齡家里一無長物,母親茶飯無心夜不成寐。思前想后數日,母親了無城府向隊長鄺大爺表明辭職意向,婉言謝絕生產隊、大隊書記盧鳳群再三挽留,辭去生產隊、花果小食店各種職務,上裁縫大孃家籌措一千元,上上沙河堡五金店買回兩輛人力三輪車,邀請嚴孃加入與老大老二干上了涼拌豬頭肉買賣。
仰仗與殺豬房幾位員工關系融洽,以及在花果小食店兩年余的歷練,經營涼拌豬頭肉對母親而言猶如彗汜畫涂。
每早六點,嚴孃趕到家與母親上殺豬房采購豬頭。采購回家二人合力在院子里支上大鐵鍋生火煉瀝青,瀝青燒開將豬頭放進鐵鍋翻滾透徹取出,晾到合適溫度剝去瀝青,用豬毛夾一絲不茍拈去余毛。確認豬毛打理得一干二凈,將豬頭清洗干凈拿進廚房用柴灶燒煮。煮熟、晾冷用刀具將肉剔下,切妥后裝入白色搪瓷大鐵盆,添加上各種佐料攪拌均勻,確認過味道將面相整理歸置,撒上一層紅油、芝麻,用帕子揩干凈盆上的污漬,一盆品相俱佳讓人垂涎欲滴的涼拌豬頭肉便大功告成。
十點半左右,滿滿兩大盆涼拌豬頭肉抬上兩輛三輪車,母親、嚴孃一組額外添加一筲箕涼面、一筲箕甜水面、一個裝有涼粉、各種調料的?;\架。里里外外檢查一遍,確認沒有任何紕漏,幾位坐下喝茶聊天稍事休息。十一點母親一聲號令兩輛車分頭出發(fā)。
老大、老二一隊每天在住家附近紅膠廠、402廠、教儀廠、造紙廠、罐頭廠、菜市場打游擊。母親、嚴孃一組在路程稍遠火柴廠、磷肥廠、制革廠等幾家單位之間輾轉。最初午晚兩趟奔波下來豬頭肉基本售罄,任務翻倍后吃豬頭肉成為常態(tài)。個個吃得耳朵漸大嘴筒子見長,言談舉止豬里豬氣,再吃下去后果不堪設想。嗝,嗝,又吃豬頭肉呀?沒看出些許端倪來嗎?嘰嘰。嗷!能不能換換厚皮菜、蘿卜、白菜啃啃?
晚飯一趟下來結余尚多,母親便讓嚴孃帶些回家,吃得她家一個二個聞豬色變。哎呀,不敢吃了,不敢吃了,已經吃得連打飽嗝都打出豬毛,屙屎都變了樣式、味道。咦,說話咋聽起來那么像它的聲音?不吃了,不吃了,越吃越恐怖。真把嚴孃家掌上明珠吃出點什么問題誰承擔得起責任?不吃不吃,抽來喂豬。人都可以吃人,豬就不興吃豬?
媽呀!那么冷的天還往下灌涼粉、涼面啊,這是生拉活扯將人往絕路上逼呀!再強人所難別怪大家離鄉(xiāng)背井作鳥獸散!
工中放暑假某一天,母親不知從何得知藍光廠伙食團生意可觀,打算帶我前往一探虛實。
藍光廠與大名鼎鼎成都無縫鋼管廠、420廠,是成都市家喻戶曉國家重點單位之一。據說里面的公子、小姐大手大腳奢靡成風,一頓造一份幾份爛腦殼肉根本不在話下。
第二天上午十點四十左右,我勁頭十足馱上母親、貨品,沿門前成渝馬路一路狂踩。經由窯壩子、生藥廠后門、董家山、小、大沙河橋、傳染病醫(yī)院、糍粑店、磷肥廠、制革廠宿舍,在一片秧田處一條機耕道與成渝馬路交匯十字路口左拐,順水泥機耕道鉚足力氣蹬上幾分鐘,轉入三(官堂)琉(璃場)公路繼續(xù)騎行十來分鐘光景,抵達一座碉堡處藍光廠大門。剎停下車和母親到收發(fā)室打探一番,回身一前一后推上車惴惴不安往里闖,出乎意料沒遇一點周折進入大門。
風風火火趕到其中一個伙食團,里面數個窗口前井然有序排了幾路縱隊。初來乍到謹小慎微,和母親將三輪車推到靠墻壁一處不擋道的地勢,恭默守靜等候顧客。左等右等無人問津母親有些沉不住氣,悄悄指使我吆喝。嚯喲嚯喲,明曉得幺兒膽小怕事,還要伸幺兒手去逮蛇,nononononononono。要吆喝自己吆喝,別把我給扯上,我可不是那種風情萬種見誰都笑得咔咔咔咔,說得出乖面子話的萬人迷,幾步躥到二三十米開外。
母親的心思心照不宣,進別人伙食團賣豬頭肉本就犯了大忌,還明目張膽半道截胡,換誰都指定火冒三丈。見我躲老遠母親逼不得已壓低嗓音吆喝開來。
涼拌豬頭肉兩毛五一份,涼粉、涼面、甜水面一毛五。
……
一位著灰色勞動布工裝的女生猶猶豫豫走過來,打量了幾眼豬頭肉,掏錢買了一份。有人開了頭,其他人迅速從隊伍中大步流星趕過來,三輪車一下被包圍得水泄不通。
老板,我要一份豬頭肉。
老板,我要一份豬頭肉。
老板,舀那么少嗦?
母親二話不說伸手舀了半瓢輕扣進她飯盒。
老板,你好大方喲。夠了夠了,謝謝老板。
老板,我要一份涼面。
老板,收錢。
老板,要不要錢嘛?
老板……
一只只飯盒、搪瓷碗眼花繚亂在眼前晃悠,娘倆置身強聒中心手忙腳亂應接不暇,豬頭肉很快被搶購一空。
喂,老板,豬頭肉弄得太少了嘛,吊人胃口,嘖嘖嘖嘖。
喂,老板,明天要來嘛?
喂,老板,豬頭肉新鮮、味道好、價格公道,歡迎天天過來賣。
吧唧吧唧吧唧吧唧。喂,你們伙食團喂的豬是不是跑得有出來啰?沒有喂啊,那好吧。
第一次藍光之行大獲全勝,母子倆喜出望外?;爻恬W著母親心花怒放穿行于禾香裊裊的機耕道上,母親邊和我說笑邊一張張整理鈔票,理到半道喜不自勝從肩頭遞過來一張一元鈔票,拿到,老三。
伸出顫抖的小手接過鈔票,喜悅之情難以名狀。那可是夠我啖一個月的豆沙、水果味冰糕錢呀!
嘿,老三,你猜今天賣了好多?
不曉得嘛,至少一二十有嘛。
不了,起碼幾十塊!
真的呀?一頓賣那么多呀?哈哈哈哈……
這個龜兒老三就給沒見過錢樣的,瓜兮兮的。
呶,老三,再給你五角!
天氣炎熱有時母親會提議繞道大沙河回家。馱上母親說說笑笑徜徉于沙河岸,頭上綠蔭如蓋槐枝蹇撲,河道流水潺潺波光瀲滟,蟬鳴鳥語此起彼伏不絕于耳,濕漉漉的河風一陣陣拂上面頰、肌膚,槐香、水汽綿綿不絕沁人心脾。
知了知了知了知了……唧唧唧唧唧唧……啾啁啾啁……
賣豬頭肉啦,賣豬頭肉啦,徐孃說的不香不要錢呀。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啦啦啦!啦啦啦!
我是賣報的小行家,
不等天明去等派報,
一面走,一面叫,
今天的新聞真正好,
七個銅板就買兩份報。
……
喂,老三,你瘋了嗦?
媽牙,我好開心啊,我想跟到你干一輩子涼拌豬頭肉買賣!
2015年4月1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