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韻】稻子熟了(散文)
總是這樣的雨,猛然想起,這時候該是水稻快黃時節(jié),水稻不需要這樣沒完沒了的雨。于是微信問哥哥水稻到了哪一階段。還真替水稻擔心呢,我骨子里依然是土地的女兒。哥哥嘲笑我是農二代居然不知道農時。他說“抽穗階段,估計?!彼尤徽f“估計”,這可是一半日子會呆在農村的人。記得端午節(jié)回家時我們那里的水稻還沒有插秧,記得鄉(xiāng)人說過的不插“八.一”田。少年時代,暑假總是于“雙搶”時人被曬得黑烏烏地結束。如此算來,水稻真是快熟了。
我在農村失蹤得很久了,還有曬場上的青石磙。清晰記得石磙被大水牛艱難地拖動的情景,還有它有時偶爾滑出稻場外碾在水泥地上的那一聲悶響,撼動一地燈光。稻場上臨時掛起的燈泡瓦亮瓦亮的,周圍飛舞著飛蟲。綠身子綠腿的青綠蚱蜢也不時會在稻場上此起彼伏地蹦噠。稻收時節(jié),光滑閃亮的青石磙會日日夜夜地在水稻上轉圈,日日夜夜跟著水牛出征。午夜的風慢慢轉涼,接近青石磙的體溫。冬日的暖陽下,青石磙就豎立在曬場的一角,有人蹲在上面講故事,周圍圍一圈人,津津有味地聽。有時,青石磙是橫躺著的,我總想去推,它紋絲不動。后來曬場空空如也,我一直想知道它的去向。某年的一天,我在村旁干涸的小水港看見了它默默躺在那里,跟小石子作伴,無比寂寞,像一個滿身故事的滄桑老人,無可奈何地跟一群“孩童”混在一起。不知它是如何縱身躍下,也不知它是否記得是哪年哪月來到人世間;不知它是否記得稻穗香、自己曾被稻香被歲月逐漸遺棄的。
還有扇車,我們村那時似乎只有一個扇車,它總是被人抬來抬去,我們都叫它“風扇”。哥哥的記憶里扇車不止一臺。它不像石磙,放在曬場里橫著就橫著豎著就豎著,它怕風吹日曬。扇車是木頭做的,兩端有抬杠,使它便于被人抬來抬去,像接新娘的花轎。母親總是把一籮稻谷艱難地挪到扇車頂端的漏斗里,然后用左手推開扇車的木栓,右手配合著旋轉扇車扇葉的手柄,讓谷粒從漏斗上端泄下,谷粒和癟谷從扇車兩端風道分別落下籮筐,那些細小的草屑就從扇車尾部飛將出來,像飛舞的蜻蜓。扇車尾部只能放置在下風向,否則那些“蜻蜓”就會往扇谷人的身上飛。
扇車很多年沒有見到了。去年在老家田野的一處孤單的老房子里,遭逢靜立的扇車,它看起來像閑置了很多年。我仿佛看到了童年的伙伴,無比親昵地搖動了它的搖柄,扇車為稻谷唱響的歌謠從時光深處翩翩而來。搖啊搖,搖到稻子黃。我看到了村口的草垛,在夕陽下閃閃發(fā)光。
打完稻谷以后的稻草堆放在曬場上,像一座一座城堡。秋風漸涼的黃昏或者星光璀璨的晚上,在草垛周圍捉迷藏是多么久遠而清晰的往事了。我到底是幾歲來著?把稻草堆放在外面風吹日曬的村莊那時一貧如洗??墒?,那時田野里四處都是水稻,稻苗的青綠稻穗的金黃是那么的盛大和富麗堂皇,是綠色的火焰和金黃的海洋。常常地懷念那些遙遠的日子,是因為遠離還是因為水稻無與倫比的魅力?冬天的時候,狗也喜歡蜷縮在草垛下曬太陽,跟我們一樣有亮閃閃的眼睛。
那些長尾巴大眼睛的老水牛,難覓蹤跡。那些年村里有幾匹牛,每家要輪換著放,我們常常約著一起去放牛。我討厭放牛,認為那該是男孩子干的活,討厭它到處跑,有時還打架;討厭它有時候還想去地里吃莊稼,走個路還慢吞吞的,身上飛滿了蒼蠅。它有時一邊走路一邊拉下一大堆屎來,搞得村莊周圍都是牛糞,要是在冬天還能看到它冒出大團的熱氣。放牛的日子總是按人口會很快輪到,在繁忙的春天和夏天我總是對它們充滿憐憫。水稻收割時節(jié),它們總是在曬臺上轉場,忙了這家忙那家,被大家排著隊地使喚,忙得連吃草飲水的時間都沒有。如果累了,餓了,腳步沉重了,常常會被竹鞕抽打,聲音清脆響亮而悲傷。煙雨中,烈日下,它們的身影和父親的身影,和蓑衣斗笠草帽及犁耙的身影都如石雕刀刻。
有一個春天,在家鄉(xiāng)看到一頭水牛悠閑地躺在水田的水凼里,那是端午節(jié)前后的芒種時節(jié)。水凼里的水白花花地,已經淹了它的全身,周圍都是綠油油的青草,整個田野被浩蕩繁盛的青草統(tǒng)治了。水牛很享受,可能也有一些落寞。這里曾是它的先祖?zhèn)兞骱沟膽?zhàn)場。如今的它,很悠閑。悠閑的牛,會有另外的使命和結局,沒有時光會等它到老。
那些在農耕場景里慢慢消失了的東西,在另外的地方擔負另外的使命。石磙風扇犁鏵等,在一些鄉(xiāng)村博物館或鄉(xiāng)村旅游景點里,作為農耕符號或者鄉(xiāng)愁印記供人參觀。它們既是時代變遷的描述者,亦是傳統(tǒng)農耕的追憶者。
四季依舊輪回,又到水稻金黃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