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底了，不要忘了買日歷。昨夜夢到母親叮囑我，和她在世時一樣，一如很久很久以前，彼時母親中年，我年幼，而今母親離我遠去，我已年過天命。
　　 妮子，快去撕洋黃歷，媽又忙忘了。不記得是多少次，母親忙完一天的活計，坐在炕邊擦拭著額頭上的汗珠，仿佛恍然想起天大的事。孩提時的我樂得去撕掛在墻上的日歷。用手捻一捻，數(shù)數(shù)還有幾天到紅色的日子，那是周六周天，是休息的日子。其實于農(nóng)民而言，是沒有節(jié)假日的，可孩子們等待那個紅紅的日子是很迫切的。周末能夠放下作業(yè)本出去瘋跑，一些良辰吉日能夠有些好的吃食。簡單的向往，充盈了年幼無知的美好時光。
　　 憑著書本上學(xué)到的那點點、但是遠比母親高很多的文化我念叨：明個陽歷是某年某月某日，陰歷七月初一，母親接過話茬，嗯，你爸快過生日了。然后就是你的，你的生日最不好，青黃不接沒有好嚼頭，這樣的人命不好。稍稍長大的我會和母親說，咋就不好，春種秋收，我出生在收獲的季節(jié)呢。母親會將剛買回來的日歷，一頁頁慢慢翻遍，遇到一些頁碼會折一個角，用二拇指按平整，母親疊的是父親、姐姐還有我的生日，但沒有她的。我也疊過日歷，我疊起來的是“六一”兒童節(jié)，是暑假寒假開學(xué)的日子。
　　 厚重的日歷被一頁頁撕下，從厚厚的一本，日漸單薄，直至最后一頁。母親感嘆時間太快，一眨眼就到年底了。我在心底暗想，哪里那么快？我想快點長大，能夠像大人一樣自由，想做啥做啥，穿花裙子，拆了麻花辮子，梳歪到耳朵高到頭頂?shù)鸟R尾巴。那時嫌棄時間太慢，猶如老牛拉的車。有時候心急快點過，會故意把日歷多撕下來一頁，害得母親罵我。誰能過一天頂兩天？年少的心，把對生活的美好期待都安放在小小的薄薄的一張紙上了。殊不知那種期盼是一種莫大的快樂。
　　 母親老到不能自己獨立出門，她患了小腦萎縮，很多眼前的事轉(zhuǎn)身就忘，可一些陳年往事卻記憶猶新。她喜歡坐在床邊，兩手捧著日歷，必須是老樣式365頁的那種，手抖動但不影響她翻看的心境。一邊翻看一邊如數(shù)家珍地細說著那年那日的那些故事：你姐沒考上大學(xué)，上火生病，你結(jié)婚了，你生孩子了。她笑了，眼睛發(fā)出光，那光里有她曾經(jīng)的美好，那光照亮著她生命的每一個印記。你爸走了，不要我了……突然，她捏著日歷的手指不動了。眼里的光化作了淚，一滴一滴，滾落在了皺紋縱橫的臉上。那日，正是父親的忌日，很多條深深的折痕告訴我們，母親無數(shù)次地翻看這里。母親到底沒能過上她的七十三歲生日，跟隨母親一起離開我們的還有那本僅僅撕下去五十多張的日歷。日歷里，我和姐姐還有我女兒的生日都折疊著，那一道道痕跡，深而重地疊加在我們的生命里。
　　 此時，歲末年尾，朔風(fēng)凜冽，冬陽含暖，像極了母親的目光。不能親手為母親撕下最后一頁日歷，那就出門買一本，送給天堂里的母親，我看到了，母親微笑著抬手撕下新年的第一頁，再逐頁尋找，然后疊起來那些重要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