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姐姐
　　 作者/袁琪
　　
　　 回想起苦難的童年生活，往事歷歷在目。母親因病而英年早逝，丟下了我們年幼的姐弟姊妹三個。是由爺爺、奶奶、父親含辛茹苦拉扯我們長大成人的。再后來，又有懂事的姐姐來照顧我們兄弟兩的生活。我永遠珍惜我們兒時的這段苦澀而又幸福的生活時光，我永遠記著姐姐的溫暖親情。
　　 1964年10月你結(jié)婚走后，剩下我和弟弟都在上學(xué)，你離咱家很遠，而且那時的交通也極不方便。后來我和弟都參加了工作，所以，咱們姐弟見面的機就會很少，雖然有同樣的心動，同樣的懷念，同樣偶然的相見，時間都很短暫，但時間和空間永遠隔不斷咱們姐弟姊妹之間的深情厚誼！
　　 人老易懷舊，回憶美好和痛苦的往亊，點點滴滴歷歷在目，仿佛一下子又回到了鬧饑荒的童年時代。五十年代末至六十年代初。也就是1959年至1961年的大饑荒年，是人們最痛苦的災(zāi)難階段，三年之災(zāi)、赤地千里、稀見炊煙，遍地饑號，人們都餓得面黃饑瘦。雖然過去幾十年了，但我們受過的罪，你對我和弟弟的關(guān)心和照顧，在我的記憶里是永遠無法抹去的。
　　 1958年農(nóng)村實行公共食堂制的時候，每到吃飯的時候，都是你帶我們?nèi)ヅ抨?，去的遲了排到后面，打不上飯，去的早了就被那些不講理的人欺負著叫往后站，有媽的孩子是塊寶，沒媽的孩子像根草，此話當真如此。我倆被他們呼三喊四的吆喝聲嚇的只是打顫，每次都在姐姐您的呵護下，才勉強吃個半飽。1959年后季食堂大灶就解散了，生產(chǎn)隊把大灶平時加工米面剩余的糠和麩皮都按人口均分了，我們家六口人，大約分了一百多斤。58年公共食堂大灶制那年，因國家鋼鐵生產(chǎn)供應(yīng)不上，鐵源嚴重短缺，在全國掀起了一場轟轟烈烈的大煉鋼鐵運動。因當時實行大灶制，所以，家家戶戶的做飯鍋都閑置著，為了支援國家的鋼鐵生產(chǎn)和經(jīng)濟建設(shè)，大隊就把村民們的鐵鍋當廢鐵集中起來交給了國家。雖然分了點口糧，卻沒有鍋而無法做飯，奶奶只好用僅有的一個舊搪瓷臉盆，用土塊壘架起來湊合著給我們做飯吃。后來爺爺變賣了他的眼鏡，讓父親去買鍋，不知道跑了多少供銷社，鍋都被村民搶購一空，父親無奈只好在一個鐵匠鋪子花106元買了一口補丁鍋背了回來這才壘起了灶臺安上了鍋。那時，我們吃的食物本來就匱乏，再趕上六零年的鬧饑荒，可想而知，我們是如何度過來的。只要吃糠咽菜能添飽肚子，都算幸運。后來無糧連糠麩皮都沒有了，野菜更難找了。由于家家戶戶天天采挖，野菜在地里都長不出來了，我們又開始在夜間偷揪生產(chǎn)隊的苜蓿，后來揪苜蓿的人越來越多，苜蓿也不長了，地里的苦苦菜、蒲公英、棉蓬、蒿草······凡是能吃的野菜都叫村民連根都挖了。為了活命，父親說榆樹皮可以吃，就領(lǐng)著我們幾個開始剝樹皮，老的榆樹皮父親用鋸子從上到下，一圈圈的把皮截斷，然后再用鐵鐮刀從上鋸口劃到下鋸口，一溜一溜地劃成裂縫，然后撬開鋸口的頂端，再讓我們用手一片片往下撕，當我們剝完了這棵樹，父親又在那棵樹下等著我們。這個剝樹皮的消息被鄉(xiāng)親們知道后，幾天都搶著剝完了所有的老榆樹皮。父親又帶我們到?jīng)]被人發(fā)現(xiàn)的溝壕里找小榆樹，但小樹皮都很薄，所以剝到的皮就更少了，再后來連一棵都找不到了，看到的都是一棵棵被人們剝光了皮露著白光光的榆樹軀桿。奶奶把老樹皮外的黑皮用刀子刮掉，然后全部曬干，用石碾子碾碎后再用石磨子磨成面。沒有驢拉石碾石磨，我們姐弟就抱著木棍一圈一圈的推著著石碾石磨轉(zhuǎn)圈子，讓石碾轱轆把樹皮碾碎，又在石磨子上磨細鑼成面，剛開始推掀石磨石碾我們都不習(xí)慣，轉(zhuǎn)幾圈就暈的哇哇直吐，姐姐吐時我和弟弟推著轉(zhuǎn)，我吐時弟弟和姐姐繼續(xù)推著轉(zhuǎn)，就這樣不停的推著石磨轉(zhuǎn)圈圈，磨盤淌滿就用鑼兒鑼，鑼完了又倒到磨頂上用手慢慢往磨眼里塞，然后繼續(xù)推著磨子轉(zhuǎn)，如此返復(fù)，磨的面多了渣就少。有一次，姐姐和弟弟都不在家，我和奶奶在石磨子上磨苜蓿面，磨完奶奶讓我把石磨抬起斜擱在磨柱上，再把磨齒粘的面用小刀一個一個齒的把面刮凈，這樣也能多收點面，于是我邊刮磨齒，邊用笤帚掃，一不小心，把上磨扇碰了一下，和下面的磨扇合到一起，我的手就被壓到了磨齒里面，當時正好是冬天，手被凍僵了，當時沒感覺到疼，我用力一下子把手從磨齒拽了出來，霎時手指血肉模糊鮮血淋漓，疼得我哇哇直叫，奶奶急忙用棉花灰止血給我包扎，十指連心，這時疼的我放聲大哭，無法忍受，晝夜難眠，因為無錢去醫(yī)院包扎治療，只好一天天的忍受著，盼著傷口快點好轉(zhuǎn)，結(jié)果感染又流膿，疼痛更難忍，奶奶只好天天用鹽水清洗，然后又用龍骨粉和清油涂抹，每次解包扎傷口的包裹時，我都疼的哇哇大哭，忍無可忍，奶奶只好用鹽水把干硬的布條抹濕，一層層慢慢解開，在她的精心照顧下，傷口終于愈合，但中指短了一節(jié)留下了終身殘廢。
　　 姐姐為了照顧我和弟弟，忙里忙外的干活，每頓飯不是菜湯就是榆樹面片，但姐姐都舍不得吃，只喝點殘湯剩水，而且吃喝的很少，一直讓我和弟弟倆喝好吃飽。
　　 有一次，因斷糧餓的我兩眼發(fā)黑坐立不安。奶奶急中生智，突然想起了以前存洋芋的地窖，洋芋才吃完不久，看有沒有落下的洋芋和掉下洋芋芽子什么的，洋芋芽子是洋芋身上長出來的，肯定能吃，于是，奶奶就用繩子把我掉下地窖里，叫我把里面的所有洋芋芽子全部撿到筐子里，再看土里能刨出落下的洋芋嗎，全部撿到一起。于是我連刨代挖撿了一小筐，還刨出了大洋芋生的小洋芋，喜岀望外：這下有吃的了。奶奶把洋芋芽和小洋芋洗凈，在開水鍋里煮熟，拌上鹽，看著很少，為了讓我們都能多吃點，每人都分了一份，我急不可待地一下子就吃完了，但一點飽腹感都沒有，只好喝了點水，但一直沒見奶奶吃，我問奶奶時，她說我早就吃過了。不大一會兒，我就惡心嘔吐，然后眼前一黑，什么也不知道了，蘇醒后發(fā)現(xiàn)一家人東倒西歪的都躺在地上，只有奶奶一個人在流淚，我頭重腳輕地走到奶奶跟前，問她這究竟是怎么回事，奶奶邊哭邊說：“我闖大禍了，當時我把洋芋芽拌調(diào)后，看著很少，就沒舍得吃，只嘗了一口看熟了沒有，都給你們分的吃了，沒想到吃了不大功夫，都哇哇直吐，以后一個個都倒地不省人事了，我叫了這個喊那個，但都叫不醒，我這才意識到是洋芋芽中毒了，叫天天不應(yīng)，叫地地不靈，奶奶該死?！蔽矣袣鉄o力地說：“奶奶，您不要自責(zé)了，您這都是為了能讓我們能吃口飯，才想的辦法，誰也不知道這東西有毒，幸虧我們都吃的少，要么都沒命了?！边@時我和奶奶又連拉帶拽，才把家人們都叫醒，一個個都有氣無力，無精打采。奶奶叫我燒開水，給每人喝了一碗，這才慢慢的都站起來，轉(zhuǎn)危為安。
　　 第二年的春天，又是一個青黃不接的季節(jié)，冬季儲存的干菜都吃完了，又一次缺糧斷頓來臨，我們都餓的兩眼發(fā)呆心里發(fā)慌，實在沒有辦法可想，父親到外地找親戚借糧未歸，奶奶無奈，就叫上我，看向陽背風(fēng)的地方有沒有早出的野菜嗎，我們來到陽坡地，發(fā)現(xiàn)了好多剛露頭的白蒿頭，奶奶說這叫茵陳，能配藥肯定能吃，由于個頭太小，我們碰見就挖，不大功夫就挖了兩筐，回來后我?guī)湍棠滔锤蓛?，在開水鍋煮爛后，奶奶調(diào)拌好分給我們吃，我吃了一口，太苦了，不愿意吃，爺爺說我口饞，偷偷把救急用的白糖悄悄地給我抓了點放進碗里，我還是咽不下去，免強地吃了幾口，誰知道，家人們吃后又開始嘔吐，吐后都睡倒了，和上次的洋芋芽中毒癥狀基本相似，這下子又把奶奶給嚇壞了。后來我才知道剛出土的茵陳和艾蒿長的一模一樣，不好辨認，才知道我們又是艾蒿中毒了。兩次食物中毒均化險為夷，這都是因為爺爺奶奶的積德行善，才讓我們免遇難。我親身經(jīng)歷的食物中毒事故，差點喪命，沒終生難忘。
　　 那時候，到處的野菜都被挖完了，饑餓的社員不得不挖一些從來都沒有吃過的野菜來充饑，中毒的事件時有發(fā)生。但奶奶接受教訓(xùn)，寧愿叫我們餓著，再也不敢叫我們胡亂吃東西了。那個年代留給了我們太多的痛苦和記憶。后來縣委貫徹中共中央《關(guān)于農(nóng)村人民公社當前問題的指示信》和西北局對甘肅問題的十五條指示精神，安排了救災(zāi)返銷糧，動用了生產(chǎn)隊的儲備糧，逐漸增加了口糧供應(yīng)，當時使用的是十六兩秤，（百兩六斤四、八兩是半斤）也就是每人每天毛糧八兩，最后達到十兩。（也有村民因為饑餓過度，而一次性吃的過多而發(fā)生撐死現(xiàn)象，我舅爺就是被洋麥面撐死的）但是靠供應(yīng)的那點糧，有麩皮，糜子、谷子、洋麥等還是解決不了溫飽問題。于是到了春天，社員們自發(fā)的掀起了“小片開荒，”莊前屋后、大溝小岔，家家戶戶都在開荒種地。我們家也不例外，父親帶著我們，在莊前屋后的溝洼，給我們每人指定一片，生怕別人搶占開墾，我和弟弟力氣小，一時半會也挖不了多少地，姐姐挖完了自己的哪片又來幫我和弟弟挖，邊挖邊把蒿草的根莖用耙子收集到一塊兒背回曬干當柴禾燒，就這樣，我們夜以繼日的開荒種地，以糜谷為主兼種洋芋。每次回家姐姐都背著挖地收集的柴禾，天天如此，我們家垛起好多柴禾垛。姐姐因為自幼缺乏營養(yǎng)而又生活太累，個子也沒有長高，如今回想起來，我們對姐姐虧欠的太多太多，姐姐拼命的干活都是讓我和弟弟健康的成長。有付出就會有回報，加之那年的風(fēng)調(diào)雨順，農(nóng)歷七月我們就挖自己種的洋芋吃，秋天我們種的糜谷喜獲豐收，終于解決了暫時溫飽問題。我們高興的連蹦帶跳，喜出望外。奶奶和姐姐對我們后來的生活也做了詳細安排，“農(nóng)閑吃稀、農(nóng)忙吃稠、午飯以糧為主兼加野菜、晩飯稀飯洋芋卟啦，”這就是災(zāi)年后奶奶的持家之道，預(yù)防荒年再度出現(xiàn)。
　　 姐姐一個十多歲的小姑娘，白天顧不上做針線活，經(jīng)常晚上給我們做鞋。說起做鞋，我就仿佛又看見姐姐在煤油燈下一針一線的給我們納鞋底。那時候的鞋底就是用穿破的舊衣服，拆成一塊一塊的碎片。用漿糊一層一層的粘貼到一起。曬干后照著紙鞋樣剪好鞋邦和鞋底，多層加疊，用大針角線連接在一起，選好里面用料，用漿糊再粘好，用線繩或麻繩一針一線的納，納鞋底既費力氣又費手。這樣做的鞋底就叫“千層底”鞋，穿著舒服又結(jié)實。就這樣，我們?nèi)椅蹇谌说拇┬及鼣堅诮憬闵砩稀?br />　　 隨著年齡的增長，姐姐很快就結(jié)婚出嫁了，但她每次來坐娘家，都給我們每人帶一雙新布鞋。
　　 上世紀七十年代，離馬嶺街十多里路的關(guān)天溝，開采了多口油井，試油和采油過程中常常噴出一些黑乎乎的原油，井周圍到處都是。有人拾回填入灶堂做飯，既省事燃燒的又快，于是，一傳十十傳百，原油做飯很快成為一種新時尚。
　　 由于村里燒原油的不斷增多，冒出大量黑色油灰，像雪花一樣四處飄蕩，落的頭上身上到處都是，連麻雀都變成了黑色，用原油做飯的婦女大家可想而知。她們是怎么忍受的。
　　 姐夫常年在外工作，姐姐一個人，除參加生產(chǎn)隊集體勞動外，還要照顧公婆和拉扯孩子。再加上糧食短缺，做飯燒的柴禾更缺，每天天不亮姐姐就擔(dān)著鐵桶跟隨鄰居到關(guān)天溝去擔(dān)原油，她們中有推小木車的、有用筐墊上牛皮紙裝的、有的用編織袋裝的，姐姐把擔(dān)回的原油倒在院子里事先挖好的土坑里，蓋上柴禾隨取隨用，做飯時用一個鐵皮盆把原油端到灶火門旁，先點燃灶堂里的柴禾，再用鐵勺把原油澆到柴火上，就呼呼地燃燒起來，只要定時用燒火棍攪和攪和就行了，燒完了再添，比燒柴火省事又省時間，而且還不用風(fēng)箱扇火。用原油當燃料做飯又快又好燒，但就是不干凈，黑色的油污粘的到處都是，而且，原油燃燒的時候，總有一種刺鼻的味道，特別是陰雨天氣氣壓低的時候，整個村子都充滿這種怪味，嗆得人難以忍受，甚至劇烈咳嗽。油燒的時間長了，煙囪就被灰塵堵了，所以煙就從灶火門冒出，姐姐家的伙房熏的像炭窯一樣黑，做一頓飯姐姐淚流滿面，但為了老人和孩子，只好無奈的堅持著，等姐夫回來，把煙囪通利，還能輕松幾天，后來姐姐也有病了，經(jīng)在西安檢查肺里沾染了塵埃，留下了心肺病根。不知不覺中姐姐公婆已風(fēng)燭殘年，每況愈下，盡管生活很困難，但姐姐卻把僅有的一點細糧都做給老人吃，后來婆婆臥床不起，姐姐精心照料多年，使老人安祥地離開了人世。公公的脾氣不好，姐姐從不惹他生氣，老人沒有牙齒，姐姐不論做什么飯菜，都做的非常軟、爛，讓老人吃的開心。
　　 公公去世后，孩子們都相繼成家立業(yè)。姐姐卻積勞成疾，不得不放下農(nóng)村的家，跟著姐夫到城里養(yǎng)病，但姐姐還是閑不住，她給兩個孫子洗衣做飯，一直伺候的上了大學(xué)。
　　 如今姐姐已經(jīng)77歲高齡了，身體又不好，每年都得住院，特別是姐姐和姐夫在疫情期間住院，兩個兒子忙里忙外，樓上樓下帶他們做各種檢查，女兒床前陪護問長問短，有這樣的孝男孝女實屬榮幸！
　　 姐姐你是一位平凡而偉大的母親，又是一位好姐姐、好媳婦、好妻子、好母親、好奶奶。你尊老愛幼，用你那瘦弱的肩膀為兒女們遮風(fēng)擋雨，病魔折磨了你半生，但你是很幸福的，因為你有一位關(guān)心體貼你的好丈夫和幾位孝順兒女兒媳。今年你又和兒孫們一起旅游，住豪華酒店，吃山珍海味，漫步青山綠水，展望祖國的大好河山，子孫共享天倫之樂，讓你體會到了生命的美好與溫馨。所以，古稀之年，你一定要開開心心的生活，種菊南山下，夕陽無限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