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我之所以喜歡上了文學(xué)并逐步走上創(chuàng)作之路，是與媽媽和高慧婷休戚相關(guān)的，或者說，跟媽媽因我而受了一次不該有的污辱有關(guān)。
　　 初三時，因為玩心太重，我的成績一直不怎么好，除了數(shù)學(xué)還能勉強說得過去，其他功課就實在不敢恭維了。但我心善，人又幽默憨厚，長得也帥，人緣極好，學(xué)校的老師和同學(xué)都特別喜歡我，甚至不少同學(xué)為了賄賂我從家里帶東西給我吃。那時候，我吃得最多的就是餅干和各種糖果，主科老師也經(jīng)常免費給我“開小灶”，連可愛的校長總是喜歡把我拽到辦公室、樂呵呵地給我講幾道數(shù)學(xué)題，然后拍拍我的后背，叫我離開。
　　 當(dāng)時，隔壁班有一女生叫高慧婷，她長得極標致，溫柔，賢良；身材、氣質(zhì)和眼神都絕對超越香港明星王祖賢，尤其走路的姿勢和飄逸的秀發(fā)，讓人看了就心醉神怡。慧婷的鋼筆字很灑脫，個個如行云流水，成績在全校又總是名列前茅。她是副縣長的女兒，一直受到周圍所有人的精心呵護。不過，她可沒有大小姐家的那種嬌氣、跋扈、野蠻和孤傲。相反，處處和我們水乳交融，是我們所有男生的心中偶像，沒有一人不對她崇拜得五體投地！
　　 慧婷的舅舅和我同村，還是隔墻的鄰居，放學(xué)后，我倆時常同路回村，可彼此卻很少說話，我只是偶爾問她些理化題目，聽明白后，立刻給她講些小笑話，算是還她一個人情吧。因為她酷愛唐詩宋詞，為了迎合她，我總是在頭幾天就偷偷地背誦并理解，然后時不時在她面前炫耀，博她一笑，初中那兩年，我差不多把《唐詩三百首》《論語》《增廣賢文》《宋詞三百首》背得能夠信手拈來，我感覺她對我很好，因為她時常從家里帶一些我從沒見過的東西給我吃，特別是巧克力和天津大麻花，那是我們兒時的奢望，她總是要求我當(dāng)她的面全部吃完，她說，她最喜歡欣賞我吃東西時的狼狽樣兒……
　　 初二的一天午后，她走在我的后面，快要分開時，突然追上我并塞給我一張紙條，而后慌忙旋風(fēng)似地飄走了，打開一看：“后天是周六，我有兩張《紅樓夢》的電影票，早上九點前，我在縣電影院門口等你，你一定要來，我們不見不散！”后面三個大大的感嘆號還是用紅筆反復(fù)圈成的！當(dāng)時，電影對我們初中生來說本來就相當(dāng)奢侈，何況，看《紅樓夢》更是我們夢寐以求和引以為豪的！十五六歲的我哪可能禁得住這天上掉下來的誘惑？我就瞞著爸媽早早跑到了縣城，那次，我們談得很投緣，我也是第一次單獨和喜愛的女孩子去看電影，第一次向心馳神往的女偶像傾訴內(nèi)心的悄悄話。
　　 我不知道那該不該叫初戀，可那一定是我的人生初次！現(xiàn)在想想，幾十年來，那晚，我的覺睡得最香，夢也做得最甜美。但我用我的人格發(fā)誓，我們只是看了場電影而已……誰知，大禍臨頭！第五天，高慧婷的媽媽知道了這件事，瘋了般地大發(fā)雷霆，硬說是我勾引了她的女兒。我承認，當(dāng)初的我，對慧婷也確實是深有好感，但僅僅只是好感而已，何況，學(xué)校所有的男生對她都懷有好感！但我始終堅信：那還不算是愛情！我們那個年齡和文化層次的孩子根本就不懂得愛情的真諦，對愛情，我們至多只是懵懂和迷茫，充其量不過是對她內(nèi)在美與外在美的吸引或者說是對異性茫然的渴望。還有，我是農(nóng)村的娃娃，遠沒有城里孩子成熟。慧婷的媽媽和舅舅找到學(xué)校，要求校長嚴厲懲罰我，還威風(fēng)凜凜地帶了六七個人跑到我家，把我的媽媽大罵一頓，說我家是賴蛤蟆想吃天鵝肉，最可恨的是，她在沖動中竟把我的母親狠狠地抽了一個巴掌，臨走時，還在村里近百人面前放言，說我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如果我考上了大學(xué)，她就親自用八抬大轎把女兒白白送給我……
　　 晚上放學(xué)一回到家，我見到家里一片狼藉，一下子嚇傻了，只見可憐的媽媽小鳥依人般依偎在爸爸懷里哭述，媽媽本是善良和老實人，因為有父親的倍加呵護，一輩子沒有人欺負過她。我氣得直沖到高慧婷的舅舅家，用鋤頭把他們家的前后玻璃砸得一塊不剩，然后聲淚俱下地跪在媽媽面前，我告訴她，事情原本不是這樣的，是高慧婷主動約我去看電影，而且我們除了看場電影以外什么也未曾發(fā)生。
　　 爸爸并沒有責(zé)備我，還特地給我搬了個凳子讓我坐在他的身邊，他只是平靜地說：“我已經(jīng)看到了她的那張紙條，你們倆誰都沒有錯，但是人家為什么可以非法打人？因為我們是低人一等的農(nóng)民，這就是人與人之間的差距，你一定要替我們家特別是你媽媽爭口氣，你和她的事情也到此為止，你們都還小，根本不懂得什么叫真正的愛情！更不懂得什么叫真正的生活！以后的事情就隨緣吧！緣分到了，所有的一切都會悄然而歸！”
　　 一切發(fā)生得太突然、太意外，沒有給我半點思想準備。我非常感激我的爸爸，爸爸是農(nóng)民，可他是有文化、有素質(zhì)、有思想的農(nóng)民，能把事情看得長遠。得終身感激的還有我的班主任老師，事發(fā)后的第四天晚上，老師和我一起去食堂吃飯，他只是淡淡又沉重地對我說：“努力吧！臭小子，不蒸饅頭爭口氣！我絕對相信你，時間會證明一切的，不要讓我失望！否則，你媽媽就白白挨打了！”我尊敬的老師非但沒有批評我，還很巧妙地保護和激發(fā)了他學(xué)生的自尊心和進取心——在當(dāng)時的巨大壓力下，他能這么做是多么的難能可貴！
　　 從此，我不再愿意答理她，碰面時，也總要遠遠繞開。一場電影，給我和母親帶來的傷害太深了。
　　 不過，直到今天，我并沒有真正怪過她，她哪有錯？她和我一樣，只是青春的萌動，她也是封建傳統(tǒng)思想的受害者。現(xiàn)在想想，我當(dāng)初那樣對她是多么的不公！我是不是太自私了？很多的時候，我甚至對自己的人格產(chǎn)生過懷疑！
　　 因為這次事故，我牢牢銘記了爸爸和老師的話，學(xué)習(xí)特別用功，每天只睡五六個小時，爸爸說我是有豺狼虎豹在后面攆著學(xué)習(xí)的。本來我的成績很不好，得花別人雙倍甚至幾倍的時間才能趕超人家。
　　 那一年的時間里，我的成績排名在學(xué)校直線上升。
　　 沒想到，一個星期以后，高慧婷突然轉(zhuǎn)學(xué)了，我不知道她的轉(zhuǎn)學(xué)和我是否有直接的關(guān)系，但她的匆匆離別讓我的內(nèi)心頓時失魂落魄，那段時間，我上課總是無精打采，魂不守舍，一捧起書本，上面映的都是她流淚滿面和蒼傷哀怨的影子，極像《竇娥冤》里竇娥的爸爸，我總覺得我虧欠了高慧婷，甚至多少次我還萌發(fā)了停止學(xué)業(yè)去尋找她的念頭，多虧了我的恩師，是恩師及時發(fā)現(xiàn)并幫助我得到了調(diào)整。
　　 一個月后，我竟收到了她的第一封來信，在信中，她向我和我的母親表示了深深的歉意和愧疚，并希望能得到我對她們一家的諒解。后來，又陸陸續(xù)續(xù)收到一些她的信件和小禮物。起初的幾次，我沒有回她，絕不是因恨而沒回信，而真是沒時間，更沒有這個勇氣，當(dāng)我靜下心來重新再思考這些問題的時候，竟然不知如何去面對她？我也在那片刻發(fā)現(xiàn)，自己已深深地愛上她了，愛得不能自拔！愛得清清楚楚，后來的無數(shù)次，我是撕了又寫、寫了又撕，可終究沒有寫成，在接二連三地收到她的信后，我終于在她的生日前幾天給她回了信，那是我中學(xué)時給她寫的唯一的一封信，我告訴她：“也許，這一切都是命運的安排，盡管我不相信命運，可命運畢竟這樣殘酷地安排了我們的過去和現(xiàn)在，我不想也無法生活于過去之中。同時，我也應(yīng)該感激您的母親，是她給了學(xué)習(xí)的動力和目標，請她放心，過去的一切都已經(jīng)成為歷史，我不會怪你的。而且，我對你所有的情感，依然和以前一樣！”
　　 在信中，我除了再三請她多珍重，還堅定地告訴她，我會永遠把她當(dāng)作我最好的知己、永遠把她存放在我心靈的最深處。信封里，郵給她一張精致的生日賀卡和一首詩，記得詩有這么幾句：“一切都是命運，一切都是煙云；一切都是結(jié)束，一切都是開始；一切都是單一，一切都是重復(fù)！一切的一切，一切都是一切……”現(xiàn)在想想，我對高慧婷說的都是真心話。畢竟，我對她也有真愛，盡管這愛很朦朧，很傷感；盡管這愛里隔著一道深壑的鴻溝：愛，是我和她相互心與心的共鳴，是我對她說不清也道不明的奢望；鴻溝，是由地位、金錢等所謂門不當(dāng)、戶不對的傳統(tǒng)筑成的。
　　 對夢中渴望的慧婷，我是可望而不可及！但她的溫柔，賢良；她的氣質(zhì)和眼神；走路的姿勢和飄逸的秀發(fā)時時印記在我的腦海里！
　　 幾年后，我如愿地考取了大學(xué)，成為村里第一個跳出“農(nóng)門”的農(nóng)村娃，她卻意外地沒有考上任何學(xué)校，去縣菜市場當(dāng)了臨時收稅員。到了大學(xué)，她給我的信更多了，基本是一周一封，可我回得少，每次收到她的信，我的心里不知道是酸、是甜、是苦、是辣？憑心而論，假如當(dāng)初我們自由平等地發(fā)展、假如沒有她媽媽的那一巴掌！我今日一定會更愛并拼命去追求她。在我心中，她永遠都是最漂亮的天使，都是那么的至善至美，永遠都是那么的完好無缺。
　　 大二那年的元旦，她給我寫了封14頁紙的信，讓我最終明白了事情的真相，對她的歉疚和愛意與日俱增。她告訴我，其實，她一直都在深深地愛戀著我，從小時候到舅舅家玩時，她就盲目又執(zhí)著地喜歡上了我，我們的事情是她媽媽在偷看了她的日記后才一手策劃的，那是一場弄巧成拙的鬧劇，這場極其荒謬的鬧劇的結(jié)局是成全了我的大學(xué)夢、而毀了她的前程。她還告訴我，她恨她的母親，因為這件事情，她和媽媽之間已形同陌路。這是我們第一次真正意義上談?wù)摰轿覀儌€人的情感問題，大學(xué)幾年間，我們彼此寫過很多信，我的寫作水平大概就是從那時開始起才有所起色。我發(fā)現(xiàn)，我真的很愛、很愛她了，而且愛的很厚重，這種酸澀郁悶的愛情折磨得我筋疲力盡、苦不堪言。
　　 放假后，她主動約過我一次，慧婷還是淑女般的漂亮溫柔，尤其是她那滿頭烏黑而飄逸的秀發(fā)讓我沒齒難忘，我們一起看了一場電影《汪洋中的一條船》。那次在電影院，我根本無心去欣賞精彩的影片，坐在她的身邊，我的心如百把尖刀穿刺，望著朝思暮想的慧婷，我……
　　 臨別時，我送給她幾十首我專門寫給她的朦朧詩和一條我用第一次稿費為她買的絲巾，而她送給我的是她一張最好的個人彩照。那天分手，我用余光一直把她目送得無影，傻傻站在那里的我，是那么的不舍；是那么的孤獨和無奈；是那么的沮喪和心酸！嘴唇都咬出了血！可不知為何？夢中的高慧婷和現(xiàn)實中的她相隔總是那么遙遠而不可及，她是可愛也值得我深深愛戀的好女孩，是我一生中難以割舍的最愛！更何況，她對我是一往情深！本來，我們應(yīng)該成為珠聯(lián)璧合的一對，可一看見她，我就不自主地想起她母親那兇殘的一巴掌，那打在媽媽臉上、卻始終烙在我心里的一巴掌。盡管那不是她的錯，可我愛我的母親，我不能容忍任何人侮辱我的母親。顯然，高慧婷的媽媽已成為我們之間一道難以推倒的高墻，把我們無情地阻擋在天地之間。
　　 最終，我們沒能走到一起……
　　 現(xiàn)在想想，我好后悔，真的好后悔！我為什么不能為了我的心上人放下對她母親所有的怨恨？這份最厚重的情感，我永遠深藏心底！
　　 失去她，一定是我人生中最大的敗筆；失去她，一定是我人生中最大的敗筆！時隔多年，我依然想她，想得苦不堪言，想得情真意切，想得難以自拔！
　　 我比慧婷先結(jié)婚，聽到這個消息，她托人給我?guī)砹艘环輧r值不菲的禮品，帶禮品的人告訴我，慧婷哭了，哭得淚如泉涌，哭得兩手顫抖，哭得和我一樣，雙唇咬出了血！
　　 如今，我和她都各自有了溫暖的家，對過去那段純潔、厚重而又讓我終身眷戀的情感，我將永遠深深地藏在心里，并時時刻刻祝愿她一生平安！一生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