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荷·暖】炊煙,我生命的煙火氣(散文)
最近以來,我是那么固執(zhí)地喜歡回憶兒時的物象,比如農(nóng)具,比如牲畜,比如田野,比如河流,比如炊煙。如今,我居住的小城市全部是鋼筋水泥構造的樓房,而且越來越高,越來越多。由最初的四五層樓房,到如今的二十層,三十層。這些樓房拔地而起,直聳云霄。一個小城,開始有了二環(huán),三環(huán)。白天,這些樓房靜靜默立著,仿佛沒有一點生氣。只有到了晚上,從樓房那些窗戶里透露出來的燈光,才能感受到人間的一點煙火氣。我有時候特意站在剛剛建起的那些幾十層高的樓房下面,仰臉往上看去,看著看著,突然產(chǎn)生了一種幻覺,有一些炊煙從樓房里冒了出來。我看到了裊裊升騰的炊煙,超過了樓房的高度,它們悠游自得,緩慢散開,慢慢消失,然后融入到藍天里。
在城市里,我們是看不到炊煙的。是的,整個城市,除了小區(qū)里的綠化帶,街道兩旁的法桐,塔松,公園里的花花草草,看不到一縷炊煙。當然,城市里不可能有炊煙的,炊煙只有在鄉(xiāng)下農(nóng)村里才能看到。不知為什么,我一直對農(nóng)家的炊煙心存敬畏。難道這看上去平平常常,普普通通的炊煙,還有什么值得敬畏的嗎?是的,在我的瞳孔里,它雖然只是普普通通的炊煙,而且是每家每戶都有的,從來也不被農(nóng)家人看中的炊煙,卻是我童年難以忘懷的一道誘人的風景。
在我的記憶里,我童年和少年的時光有很多時候是跟炊煙聯(lián)系在一起的。我小的時候,家里面經(jīng)常斷炊,斷炊的農(nóng)家是沒有生氣的,我們當然盼望不再斷炊。
我讀三年級的時候,每次放學回家,我都會看一眼我家的煙囪,當煙囪冒煙的時候,說明母親正在家做飯,這時候我的心情就非常愉悅,我知道我回到家就可以吃上熱菜熱飯了。盡管,那個年代吃的是窩窩頭,玉米餅子,但我從來沒有吃夠的時候。母親的餅子做的非常好吃,她想方設法要在玉米面里摻上豆面,這樣做出來的玉米餅子就暄軟,香甜。
在厭惡官場,生來就喜愛大自然和田園生活的陶淵明眼里,炊煙裊裊升起的地方,就是讓自己感到心安的歸處?!芭h人村,依依墟里煙”,在他的筆下,炊煙是那么美好,恬靜,可以想象,陶淵明一定是喜歡炊煙的,他每天要與嘉禾泥土打交道,他下田勞動,挽著褲腳,在田里種豆,因為雜草叢生,豆苗很稀,他一大早就到地里清除雜草,直到月亮出來才扛著鋤頭回家。那時候,家家的炊煙早已停息。他在回家的路上,一定是饑腸轆轆,他走在那條小路上,由不得會看一眼炊煙升起的茅屋。
于我而言,炊煙升起的時候,一定是母親在忙碌著燒火做飯的時候。那時候感覺不出母親有多么的辛苦,現(xiàn)在回想起來,母親的辛苦已經(jīng)超出了我的想象。最難忘懷的就是母親在天冷時,一天要給我們做三頓飯。母親每天都要早早起來,洗完臉就開始忙著做飯,母親喊我們起來,因為天冷,我們都不愿起來,母親喊了幾句,就不喊了。她一個人在地上忙。一會兒去院子里,一會兒回到屋里。我們家的燒草都垛在后院,母親去后院把草取來,在鍋灶里點上了火。這個時候,我們家的煙囪開始冒出了炊煙。
我們家的炊煙有時候是濃烈的,有時候是舒緩的。因為母親著急時,會大把大把地往鍋灶里填麥根草,房頂上的煙囪就冒出滾滾濃煙。有時候我還特意去院子里,看裊裊升起的炊煙。那些炊煙互相擁擠著,迫不及待地從只有一匝粗的煙囪冒了出來。無風的時候,它們恰似一根煙柱,上升,再上升,直到筋疲力盡,才緩慢散開。有風的時候,它們一出煙囪,就被風刮向一旁,只呈現(xiàn)幾秒鐘的扁平形狀,便煙消云散了。
待我們家鍋里的水開了,鍋灶里的草就無須填那么多了,房頂上的炊煙就變得稀薄了。飯快煮好了時,母親又一次喊我們起床,我們不得不起來了,我們開始洗臉,因為水缸里的水涼,我們不愿意用涼水洗臉。這時候我們就發(fā)現(xiàn),母親已經(jīng)在鍋里放一盆水,我們聽見母親說,洗臉水在鍋里。掀開鍋一看,果然有一盆水在鍋里溫著。我們洗了臉,母親也把飯做好了。母親掀開熱氣騰騰的鍋,家里立時有了煙火氣。母親催促我們趕快吃飯,飯后好去上學。母親還要刷鍋,喂豬,家里還養(yǎng)著一頭豬。喂完豬,母親簡單打理一下自己,就去上班了。母親會踩縫紉機,在村里的縫紉組上班,要按時按點去,按時按點回,不能晚去,也不能早回。天寒地凍時,我們家的水缸都結了一層冰。母親要把那層冰砸開,才能舀水做飯。記得下大雪的時候,我們家窗戶上的玻璃結了一層冰花,母親在院子里掃雪,我們龜縮在屋里,用被子蒙住頭。那時候父親不在家,在外地工作,所有的事情都要母親處理,所有的活都要母親去干。屋內(nèi)沒有爐子,更談不上暖氣了。屋外氣溫降到零下十四五度,屋內(nèi)氣溫也在零下幾度上。我們穿衣服時,因為怕涼,一個個凍得瑟瑟發(fā)抖,母親見我們不愿穿冰涼的衣褲,就在鍋灶前點一把火,挨個烤熱我們的衣褲,烤熱一件,趕緊讓我們穿上。
火苗冒出的少量炊煙,一部分進入到灶膛里,一部分擴散在堂屋里。這樣,屋里的煙火氣就更加濃郁了。
鍋灶點燃的時候,正是炊煙最集中最旺盛的時刻。我喜歡看炊煙,尤其喜歡從遠處看,對童年時期留下的炊煙印象尤為深刻。寫《大地上的事情》的葦岸,觀察過日出。他說,太陽從露出一絲紅線,到伸縮著跳上地表,用了約五分鐘。我計算了一下,大概也就是這么長的時間。我只觀察過一次,然而我卻觀察過多次炊煙的升起。從母親點燃麥草開始,到炊煙從煙囪里升騰起來,時間是很短的,也就是不到半分鐘的時間,如果是刮北風,速度還要快,十多秒鐘就看見了炊煙。如今,母親離開我們已經(jīng)八年了,父親離開我們也快有五年了。每每看見炊煙,就自然而然想到了母親。
母親是點燃我生命炊煙第一人。她讓我接觸到炊煙,讓我知道和了解了炊煙,不僅僅是身體的接觸,更是精神的接觸。煙囪是有形的,也是無形的,它能勾起人內(nèi)心情感的縷縷絲線。炊煙是屬于鄉(xiāng)土,屬于大地,屬于鄉(xiāng)情,那家家戶戶冒出的裊裊煙柱,織成一條鄉(xiāng)情的飄帶,纏繞著村莊,纏繞著每家每戶,纏繞著每一個人。炊煙不是鄉(xiāng)情,但它像鄉(xiāng)情一樣若隱若現(xiàn)地把整個鄉(xiāng)村聯(lián)系起來,讓每個人都能聞到彼此的煙火味道。
在我的認知里,炊煙已經(jīng)化為了一幅畫面,一種風情,一種象征,一幅時代的清明上河圖。
幾十年來始終縈繞在腦海的炊煙,在我的記憶深處不斷地升騰,不斷地變換,不斷地挽留,不斷地飄逸,呈現(xiàn)出來一種深邃幽遠的意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