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沈佑志沒法在家里呆下去了，愛人的吵罵、岳父岳母的數(shù)落，自己一肚子的委屈，只好跑出了家門，一個人來到濱江邊，坐在聳立在江水中靠邊的一塊大石頭上，他最近經(jīng)常獨自一人坐在這塊石頭上，看起來是獨自發(fā)呆，實際上是想給自己找一點安靜去處，暫時逃避一下眼前的現(xiàn)實。望著江對岸高樓林立、樓房內(nèi)燈火通明，馬路上車水馬龍，穿行的車燈，像一條條長長的火龍在舞動著；江面上一艘艘輪船緩慢的航行在水面，一束束探照燈光四面游弋著，偶爾也會拉響一二聲汽笛，一片繁華忙碌的景象?？墒侵灰约阂坏皖^，一閉上眼，滿腦子就是愛人發(fā)了瘋似的謾罵聲：“都怪你、都怪你，將家敗成這樣的了，你對得起誰，我看你將如何向我的父母、我們的兒子交待，我看你如何收場，自從嫁給你這個窩囊廢之后，你看我的父母、我們娘倆過過一天舒心日子沒?！?br />　　 說句實話，步入社會33年了，沈佑志也沒弄明白，怎么現(xiàn)在自己就弄成了一身的爛債，自己不光欠下岳父岳母的、自己父母的、還有銀行的貸款，更有自家親戚的、還有同學同事的、也有朋友的，感覺只要是有可能借到錢的地方，自己都出面去借過的，自己默默一盤算，一個主兒幾萬幾萬的借，累積起來，要徹底還清本息少說也得280多萬元，自己只是一名普通的小學語文老師，是如何還得清喲?？墒?，借錢給自己的并非大富大貴的人，都是他們自己一分錢一分錢從自己口里、從自己身上節(jié)省下來的，不還清，自己心里難安啊。
　　 二
　　 上世紀90年代，沈佑志從縣師范學校畢業(yè)，按照哪里來，回哪里去的原則，分配回鄉(xiāng)里小學任語文老師，沈佑志所在的鄉(xiāng)離縣城不遠，算是城郊鄉(xiāng)，去一趟縣城也就是十多來里地，回一趟家，步行也就是20分鐘左右，騎上自行車就是7、8分鐘的事。沈佑志住在學校，三餐吃在家里，每月80多元的工資，花費用度很小，父母讓他自己攢下來，到時候留著娶媳婦用，別小看一年將近攢下的800元錢，在那個年代可不是一個小數(shù)目。
　　 1996年，沈佑志終于追求上了小自己3歲的同一師范學校畢業(yè)的，在同一小學任教的師妹，成家時，用自己所有積攢下的5000多元錢，也算是在鄉(xiāng)里置辦下了一場不錯的婚禮。岳父岳母是鄉(xiāng)里事業(yè)單位的普通職員，將自己獨生姑娘留在了本鄉(xiāng)，談不上富貴，但也算是安逸。沈佑志小倆口在學校安家，岳父岳母住在鄉(xiāng)里，沈佑志成家之后，就改在岳父岳母家吃飯，晚上夫妻倆回學校睡覺。二年之后，兒子出世了，岳父岳母親除了幫忙帶自己的小外孫之外，還要免費提供沈佑志一小家三口人的吃喝，沈佑志夫妻倆只是一門心思的安心教學，日子終歸算是平平淡淡的。
　　 三
　　 時間一晃就到了2005年，兒子7歲了，已經(jīng)是鄉(xiāng)小學2年級的學生了，岳父岳母也相繼退休了。這一年，正是沈佑志師范畢業(yè)15周年，師范學校的同班同學堅持要搞一次同學聚會。同學中有一人畢業(yè)后去了上海市，聽說混得不錯，一次性就贊助2000元作為聚會經(jīng)費，有的同學畢業(yè)后，去了政府行政部門工作，多少還當上了鎮(zhèn)長、鄉(xiāng)長什么的，給人感覺畢業(yè)后的15年，很多同學混得還是不錯的，沈佑志自己還只是一名鄉(xiāng)辦小學的語文老師，同學一聚，與別的同學的差距就自然的顯露出來了。
　　 同學聚會散了后，沈佑志一位平常經(jīng)常聯(lián)系的同學告訴他，去上海市的同學是遇上了貴人，他結(jié)識的一位朋友炒股相當?shù)睦?，別人都稱他的這位朋友是“股神”，他就是依靠這位“股神”朋友一年能幫他賺50多萬元錢，沈佑志羨慕的想，這位同學真有福氣，能結(jié)識這么有本事的朋友。過不了幾天，這位經(jīng)常聯(lián)系的同學又告訴自己：“在上海市發(fā)展的同學親口告訴我的，在他的勸說下，他的‘股神’朋友可以帶上同學們一起致富，讓他的朋友代為炒股，賺的錢‘股神’朋友是要提成40%的?！?br />　　 “那要是虧了怎么辦？”
　　 “既然別人是‘股神’，怎么可能會虧呢？在上海市的同學說了，他已經(jīng)依靠這位‘股神’好幾年了，每年都賺好幾十萬元的，‘股神’朋友是看在他的面子上，才答應(yīng)捎帶上我們的，要是別人找他，他是理也不會理會的，我們是運氣好，有這么一位同學的?！?br />　　 “那要是真的虧了怎么辦？”
　　 “你放心了，跟上他，就是坐在家里等著數(shù)錢了，在上海市的同學說了，要是虧了錢，‘股神’朋友自己會賠給你虧了錢的30%的，‘股神’代人炒了十多年的股票，從來沒有虧過的，你還擔心什么呢？我是家里拿不出錢，要是我能拿得出一點錢，我早就交給在上海市的同學了?！?br />　　 這樣，來來往往，經(jīng)常聯(lián)系的同學不知不覺跟沈佑志說了七八次，這才讓沈佑志徹底心動了?；丶液?，跟愛人一商量說：“要不咱們也試試，不是廣播里經(jīng)常說，家庭富余不富余，關(guān)鍵是看非工資性的收入有多少，工資只能養(yǎng)家糊口?！?br />　　 “你說的靠譜嗎？現(xiàn)在很多人被別人騙了?！?br />　　 “這是別人嗎？這是我的同班同學，他去騙外人，也不會騙同班同學的，他要是騙了同學，之后他如何面對同學?！鄙蛴又窘又终f：“可惜，這么好的賺錢機會，我倆的積蓄只接近3萬元，肯定是投得越多才賺得越多。”
　　 “要不，我向我的爸爸媽媽借一點，你再回家向你的爸爸媽媽也去湊一點，要是能賺一些錢，我們也好去縣城買一套房，縣城的教學質(zhì)量肯定比咱們鄉(xiāng)里的強，到時也好送咱們兒子去縣城上學?！?br />　　 “要得，那就這么說定了?！?br />　　 沈佑志和愛人倆分頭去做各自的父母的工作，特別是沈佑志的父母是農(nóng)民，硬是說破了口舌，終于從父母處逼來了所有的積蓄外加賣掉了準備過年腌制臘肉的豬才湊到了5萬元；愛人從岳父岳母處借來了所有的家當12萬元。其實，身為父母的，誰不希望自己的子女能過上更加富裕的日子呢？
　　 沈佑志最后還是親自給在上海市的同學打了一個電話，叮囑他：“我這20萬元錢，對你來說，雖然不是大數(shù)目，但對我們家來說，都是來之不易的，請老同學一定要對這些資金負責，一定要保證資金的安全，不要辜負同學的信任?！?br />　　 在上海市的同學信誓旦旦的說：“你說你沈佑志，怎么變得這么婆婆媽媽的了，怎么就對老同學還不放心了呢？你就放一萬個心，保證你百分之百的賺錢，虧了錢，你找我，我負責。”
　　 萬萬沒想到，最終是血本無歸，“股神”無法聯(lián)系，在上海市的同學也不再接電話了。
　　 四
　　 雖說，錢虧了，但日子還得過。2010年，兒子該上初中了，縣城的教學質(zhì)量比鄉(xiāng)里強一萬倍，沈佑志與愛人商量，還是得送兒子去縣城，在縣城關(guān)中學旁租了一套陪讀房，岳父岳母周一至周五在縣城陪讀，星期六星期天沈佑志夫妻倆去縣城，換岳父岳母回家休息二天。在鄉(xiāng)下還只是聽說縣城對子女教育的重視，去了縣城才發(fā)現(xiàn)，那是真的重視，縣城里的初中生星期六星期天雖說學校是休息放假了，但只要是有一點責任心的父母，都是會將子女送去校外各類培訓機構(gòu)的，語文要補吧，得上一個寫作班提升一下吧；數(shù)學必須搞一個奧數(shù)班吧；英語總得再來一個提高班吧......個別沒有上補課班的孩子，老師總是讓捎話給家長，怎么一點也不重視孩子的學習和輔導，將來怎么跟得上形式，你們看，別的同學不都在上實習培訓班嗎。
　　 這樣一下來，兒子在縣城讀了3年初中和3年高中，沈佑志夫妻倆的一點工資全部用在了租房和交補課費上了，好在兒子還算爭氣，也沒胡白花補課費，2016年還是如愿考上了一所普通大學。沈佑志夫妻倆一盤算，我們都是老師，而且我沈佑志還是從教26年的老教師了，怎么不能發(fā)揮一下老師的作用，別人當老師知道辦培訓班，難道咱們就不能也在縣城辦一個課外培訓班？你看看，一個學生，一學期一門學科就算是收費2000元，哪一個培訓機構(gòu)不是招收500名以上的學生，一年二個學期外加一個暑期班，每名學生只補一門課，一年的收入就在300萬元以上，再說了，既然補課了，怎么可能只補一門課呢，這樣，收入就會更大了?？鄢稽c教室的租金、一次性購買課桌椅的費用及聘請任課老師的工資，收入將不會是個小數(shù)目的，而且是永遠長久賺下去的。沈佑志夫妻越盤算越覺得值得干，自己沒本錢，就去借吧，銀行借不了多少，就去找親戚朋友借吧，銀行商業(yè)貸款年利率是6.5%，我們就給別人10%的利息，反正是穩(wěn)賺錢的買賣，賺了錢就及時還上本息，這個社會是撐死膽大的，餓死膽小的，自己不想法賺錢，永遠只能做一輩子窮人。
　　 在岳父岳母聽說后，反復的勸說他倆，就在鄉(xiāng)里當一名普通老師多好，何苦去折騰自己，但他倆認定了的事，是聽不進去岳父岳母的勸告的。沒法，岳父岳母只能勸他倆辦事要穩(wěn)妥、要穩(wěn)妥，萬一要辦培訓班先也別將培訓班搞得太大，萬一不行呢？萬一招不到學生呢？沈佑志夫妻只好租下了五間教室外加一間活動室，四個教室作為培訓班，一間教室作為老師工作室，活動室作為參加培訓孩子們的活動空間，雖說培訓機構(gòu)跟沈佑志夫妻的最初規(guī)劃中的規(guī)模小了不少，但是教室3年的租金及粉刷，購買課桌椅，購置教學用電腦及投影屏等設(shè)備，外加聘請任課老師，還是花費了200多萬元，錢雖說都是借的，沈佑志夫妻想，培訓機構(gòu)只要正常運行一年后，借的200多萬元錢及利息都能付清，以后就會穩(wěn)賺了。
　　 2017年初，培訓機構(gòu)如期開班，讓沈佑志夫妻意外的是，由于沈佑志夫妻均不是縣城城關(guān)的老師，在城關(guān)培訓機構(gòu)中沒有任何名氣，培訓班是開學了，但前來報名培訓的學生是少之又少，沈佑志夫妻只好天天去各學校散發(fā)傳單，天天去請在城關(guān)任教的同學出面聯(lián)系培訓班生源，但是效果總還是不理想，只招收不到50多名學生，收取的培訓費勉強只能開支聘請的任課老師的工資，借的本錢和利息是一分也還不上。
　　 這還不算，2018年，國家教委為了減輕中小學生課外負擔，開始整治和查處各類社會培訓機構(gòu)，特別是查處在職老師在社會參與培訓機構(gòu)教學的問題。這對于沈佑志夫妻來說，不亞于雪上加霜，沈佑志夫妻只能變賣財產(chǎn)，關(guān)停開辦不久的培訓班。債主們一聽說個培訓班關(guān)閉了，上門討債的人蜂涌而至，沈佑志夫妻只能好說歹說，一個債主一個債主的去解說，借的錢和答應(yīng)的利息一定會還上的，債主們也知道，沈佑志夫妻好歹是學校的老師，每月還有工資，欠自己的錢一定是還得上的。
　　 五
　　 轉(zhuǎn)眼到了2020年，沈佑志的兒子即將大學畢業(yè)，兒子在上大學時，向同鄉(xiāng)的高中同學坦露了心聲，女孩及女孩家長對兒子還是滿意的，但提出了一個要求，二個孩子馬上畢業(yè)了，這20多年來，房價飛漲，看沈佑志夫妻能否提前在縣城為孩子們購置一套房子，等他們畢業(yè)后，都回縣城發(fā)展，女孩父母看中的樓盤已經(jīng)封頂，正在熱銷，年底交房。這讓沈佑志夫妻為難了，自己一身的債務(wù)，拿什么錢在縣城買房，女方家中看中的樓盤均價是7000多元一平方，一套3室2廳的房少說得80多萬元，兒子堅持非要這個女朋友不可。岳父岳母就這一個外孫，也心疼外孫，只好賣掉了鄉(xiāng)里的房子，來沈佑志夫妻家擠住，總算是付清了首付20萬元，剩下的60萬元做了30年的銀行按揭，岳父岳母用老倆口的退休金償還每月3000多元的銀行按揭款。
　　 隨著全球新冠疫情的爆發(fā)，外加恒大房地產(chǎn)的暴雷，房地產(chǎn)公司因資金斷裂，沈佑志岳父岳母為外孫購買的樓盤無法完工交房，沈佑志騎著自行車跑縣房管局好幾次，問工作人員：“你們房管局憑什么發(fā)放預售許可證，現(xiàn)在房地產(chǎn)公司不能按照合同約定如期交房，已經(jīng)逾期3年多了，房管局總要給一個說法，給我們購房人一個交待吧?！狈抗芫止ぷ魅藛T反而質(zhì)問他：“你購房時，為什么不了解開發(fā)商的資質(zhì)及資金是否雄厚？房地產(chǎn)公司辦理預售許可證時是符合頒發(fā)許可證的，怎么耐上我們房管局了，縣政府正在研究保交樓政策，你們繼續(xù)等等吧?！?br />　　 為這事，最終女孩還是跟兒子告吹了。欠下別人的錢，人家也是天天來家里討，兒子看在眼里，雖然沒有說什么，自己一人去外地打工了，一年到頭也懶得回來一趟，他說他不想一生生活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中。
　　 六
　　 望著滾滾向東流逝的江水，沈佑志一臉的無賴和無助，自己也是50多歲的人了，如何面對自己的父母和岳父岳母，他們一生省吃儉用的，退休之后還為自己擔驚受怕；如何面對自己的妻子和兒子，自己身為男人，沒有讓他們過上一天安心日子；如何面對曾經(jīng)借錢給自己的同學及親戚朋友，他們也有各自的家庭和一家老小需要撫養(yǎ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