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芳華】繁縷(征文·散文外一章)
春天里,什么都是美的,但最美的還是花。花的種類很多,多得數(shù)不清,也識不完。有的開在草上,有的開在樹上。家長帶了孩子出去踏青,到處指指點點:你看,花,花!
孩子看到了花,卻忽略了樹和草。或者他們看到了樹和草,卻以為那些都是可以忽略的。他們當然不明白樹和草才是花之本。所以,他們在家長的帶領(lǐng)下,奔著召公島而去,看牡丹花。
我也湊熱鬧,在來來往往的人流中穿行。這一條彩色的河流,從三河廣場而來,又朝著三河廣場而去。三河廣場的名字可不是隨便起的,還是有些來歷的。所謂三河,一是指黃河,二是指青龍澗河,三是指蒼龍澗河。三河交匯處的一個廣場,即三河廣場。廣場面向黃河,背依召公島。游人靠在廣場沿河護欄上把目光扔到對面中條山里再收回來,把遼闊的黃河看個飽,扭身登臺階上島,這是很多人心里關(guān)于召公島賞牡丹的正確打開方式。我們嫌擁擠,也嫌車來車往蕪雜,便選擇沿湖而行。這一改道,便遇見了繁縷。
長長的木棧道沿湖向前延伸。新柳薄蔭,水潤清幽。左側(cè)湖畔淺塘相連,去冬的蘆葦依然茂密,高大金黃;一叢叢的黃菖蒲怯生生地鉆出水面,蔥綠蔥綠。棧道盡頭有一涼亭探入水面,整個湖的輪廓便盡收眼底。對面城市的高樓不再咄咄逼人,像結(jié)伴的臨水照花人,在淺淺的煙藍里凝視。往背離湖水的方向走,土崖、樹木、池塘滴青疊翠,呈現(xiàn)出原生態(tài)不加修飾的美。黃菖蒲和水畔的綠柳一唱一和,池塘的水更綠了,如凝脂。
寫了這么一大段,和繁縷委實沒有什么關(guān)系。然主角出場,總得有些鋪墊。我前面說,“遇上了繁縷”,也委實沒說明白。這繁縷是個美女,還是一棵高大的喬木?枯葉鋪徑,窸窣有聲處,我的目光無意地落在小路一側(cè)茂密的灌木上,灌木根部一叢更加茂密的草吸引了我的注意。那草要有三四十公分高,嫩綠色。本來春日萬物皆新綠,它的莖葉更顯嫩生。相對于草的高度,其莖實在是過于細弱了。雖然生長于灌木根部,但其倒伏匍匐的樣子卻像經(jīng)了旋風的麥田。經(jīng)了旋風的麥田眼看著就得收割,卻無從下鐮。倒伏的繁縷繁密得像亂七八糟的頭發(fā),想找把梳子,把它捋捋順,卻發(fā)現(xiàn)亦無從梳起,不管從哪里開始最終似乎都會繡成一團死疙瘩。放棄了梳理的沖動,蹲下仔細看,發(fā)絲莖上疏疏點綴著青白色的花苞和星星一樣的小白花。
到底是什么草呢?似乎是第一次見啊。我從容地打開識花軟件,哦,它叫繁縷?!侗静菥V目》解釋了它名字的由來:“莖蔓甚繁,中有一縷,故名繁縷?!边@“莖蔓甚繁”不難理解,“中有一縷”指什么呢?還是不太明白。繼續(xù)查,說繁縷的中間有一縷主莖,莖的維管束具有彈性,把莖折斷,維管束依然相連。俯身細察,沒找到主莖。亦不忍心折斷它正值盛年的小生命來驗證維管束的彈性。
軟件中提到了植物文化,卻半通不通,不過緊要處倒也清楚:繁縷如它的名字那般,絲絲纏繞,注定了羈絆。
這里所謂的植物文化,我以為有些過于狹隘,沒有關(guān)于它的習性、產(chǎn)地、分布、淵源的內(nèi)容,僅指花語之類牽強附會的東西。但這些東西多少有些趣味性所以也有一定的受眾。繁縷的花語,當然是基于它的外形。一棵繁縷,似一個龐大的家族,鬧鬧騰騰,吵吵嚷嚷,又內(nèi)卷又互助,剪不斷理還亂,不是羈絆又是什么?
羈絆對很多人來說都不算個好詞。明明自己翅膀硬了,卻被各種客觀情況限制。沒有那些可有可無的羈絆,沒準兒自己就能大展拳腳呢。雖然這沒準是真的沒準兒,你要真的讓他放手一搏,也許掙回來的就是個灰頭土臉。可善于給自己找借口的人因為這個借口馬上理直氣壯神氣活現(xiàn)了。
羈絆是來自外界的讓人氣惱的束縛,而牽絆則是發(fā)自內(nèi)心的割舍不下。繁縷需要莖蔓相擁才能存活,而且相擁仍然不能挺直背脊,不能像芝麻那樣根根挺拔,且節(jié)節(jié)拔高節(jié)節(jié)開花結(jié)果,竊以為,還是把那“花語”解釋成牽絆更加合適。這牽絆,像極了世間和人生,像極了人生可以羅列的種種:生存、生活、理想、現(xiàn)實、工作、愛好……時過境遷,原有的莖蔓在逐漸的被拋棄中漸次剝離。比如父母的離去。父母在,人生尚有來處;父母去了,人生只剩歸途。話雖了無新意,但卻是真理。比如少年的追求,驀然回首發(fā)現(xiàn)早已渺遠得不知為何物。比如曾經(jīng)若有所待的未來,原來只給我們預(yù)備了一份養(yǎng)家糊口的工作,且正在書寫最后的休止符……一切都恍然如夢,更遑論生命。
每個人都是一株繁縷,擁有不同數(shù)量和質(zhì)地的莖蔓,在姹紫嫣紅的春天里繁盛、熱烈,又在不得已中慢慢失去眾多和主莖同齡的莖蔓。但人生一世,草木數(shù)秋,我竟羨慕起繁縷來。
又一個周末,刻意去尋那棵繁縷,卻發(fā)現(xiàn)它倒伏于地,清新不再。它衰敗得如此之快,令我始料未及。登上牡丹苑,發(fā)現(xiàn)上周還雍容華貴的牡丹,大半也都凋零了。鬧出那么大動靜的牡丹,看起來不可一世的牡丹亦如此不堪時間的堪堪之手,關(guān)于繁縷,我還有什么意難平呢?看著園中為數(shù)不多徘徊不去的賞花人,我的心中又充盈起來。牡丹,明年見。繁縷,明年見。
【梅(沒)有煩惱】
我情感的三角梅啊
你寧可生生滅滅
回到你風風雨雨的山坡
不要在花瓶上搖曳
舒婷的《會唱歌的鳶尾花》是我極喜歡的一首詩,詩中的這幾句不是我的最愛,但每每讀到,總會多幾分端肅。寧缺勿濫、寧要玉碎不要瓦全的傲嬌,小到感情,大到信仰,直擊人心,從此記住了三角梅。但是在我生活的中原,室外幾乎看不到它。所以,這承載著詩人情感的意象,一直潛藏在我內(nèi)心深處。這到底是一種什么植物呢?那些年里,植物的地域色彩很鮮明,仿佛都恪守著樹挪死的生存法則,堅守著最適合自己的生存范圍。那時手頭參考資料有限,很難查閱到它的介紹。不似如今,上網(wǎng)一點就有圖有真相。直到去海南,去臺灣,方才真正認識了詩里的那種植物。高大,開繁密的花朵,大紅色、玫紅色、橙紅色……枝條條似被壓彎了一般微微下垂。每朵花有三個花瓣,每個花瓣呈三角形。猜想,這或許就是它名稱的由來吧。
原本很多書里讀到的南方植物我這里都難得一見。后來忽然發(fā)現(xiàn),所謂的日本櫻花,我這里也有。古典名著里的西府海棠,我這里蔚為成林。紫荊、碧桃、火棘、丁香、鳶尾、南天竺……都不再遙遠。發(fā)現(xiàn)課文里的冬日蕭瑟,也不盡然。除了松柏,還有女貞,大雪之下,一樣“挺且直”。而且松柏與人總保持著一定距離,但女貞,庭院里比比皆是。不過,三角梅呢?
三角梅仍然不是我所在城市的景觀樹。在我的城市里,我沒看到哪一處花園里像紫荊那樣長著一叢叢三角梅。后來去花棚,盛夏烈日下,一盆盆三角梅虬枝粗短,葉片耷拉著,一點兒不精神,但花像夏日烈焰。
好養(yǎng)嗎?
好養(yǎng)。
看了又看,還是算了。太高大我家也沒地兒放啊。
終于有一天,在大棚里看到了一盆大小適中又生機勃勃的三角梅,大部分花含苞待放。這不正是我想要的嗎?我仿佛已經(jīng)看見它在我家溫暖的陽臺上熱烈燦爛的模樣。
如我所想,它的確陸續(xù)開放了,不過只是一茬?;ㄆ诮Y(jié)束,便似耗盡了力氣,懨懨的沒精神,更不要說繼續(xù)開花了。就那么又耗了大半年,零星開了幾朵敷衍我,葉子也幾乎落盡。我見回天乏術(shù),索性把它置于庭院那簇茂盛的南天竺背后,期待天地雨露精華能懂得它的心事,可以挽留它的去意。奈何,奈何。
一場花事,幾多失落。
不止三角梅,我是很有本事把什么花都養(yǎng)死的。金魚吊蘭本來已經(jīng)結(jié)了幾條魚了,到我手里就全都游走了。長壽花名不副實,多肉兒一天天形銷骨立。為了充實那個逐漸空曠的小花架,只好再次光顧花棚。一進門,迎面那盆三角梅便勾住了我的腳步。還是喜歡這繁密擁擠的花,還是喜歡這叫花卻沒有花的圓滿相反卻有棱有角的花。終于還是把它抱回了家。仍然意料之中的在我家把花棚殘存的熱情耗盡便義無反顧地要走。真如詩里所寫那般,寧肯在花棚里生生滅滅,也不要在我家的陽臺上搖搖曳曳。那份決絕,真是讓人灰心至極。
下樓做核酸的時候,路過對面樓。一男人正弓著身吭吭哧哧給他的花草翻土。他是一樓住戶,出單元門繞墻角被黃楊圍起來的那一片空地都被他占領(lǐng)了,放著大大小小的盆盆罐罐。其中一盆枝葉扶疏。有人問植物的名字,答曰:三角梅。
這個三角梅的葉子也太……嬰兒肥了吧,無論厚度還是大小,簡直是我家的兩倍。就仿佛葉片肥大的韭菜和野生的瘦瘦的韭菜的區(qū)別。
“為啥我的老落葉呢?是不是土質(zhì)不行啊?”我虛心請教。
“這個不講究,普通黃土就行。常給它松松土?!边@回答更讓我泄氣,不需要伺候的花我都養(yǎng)不活。
當初怕養(yǎng)不活沒有倒盆,既如此,就趁機倒一下盆吧。一番折騰,添土,澆水,然后置于陰涼通風處,靜待它蓬蓬勃勃。
次日,它開始落葉。我告訴自己這很正常,總得給它兩三天的喘息時間。只要保住小部分葉子就算勝利。
一周后,只剩光禿禿的枝條。我心里那個失望啊,只覺得自己是個笑話。但表面不動聲色,表現(xiàn)得特有底氣。我的扶桑就是這樣,被我倒騰之后,仨月才緩過神來,但葉片長得較以前綠而厚實,且有幾分蓊郁之相。
米寶來了。奶奶,它的葉子呢?
奶奶有些尷尬,也不確定它到底還會不會發(fā)芽。想到葉落歸根,便說,它的葉子回家了。米寶又看了看,大約不知道它的家在哪兒。
唯有等待。像等待蘭花草那般:一日看三回,看得花時過。蘭花卻依然,苞也無一個。
后來,等我終于看到它的枝頭長出了一個個綠豆大的褐色嫩芽時,頓覺心胸豁然,甚至有幾分得意。我又開始暢想它的美好明天。我甚至看到它的干越來越粗大,成了老樁。樹大根深,抗旱抗?jié)?,我就不用老擔心它會死了?br />
讓我喘口氣再寫吧。憂心忡忡終于過去,我想多享受一會兒這種守得云開見月明的快意。真的感慨,我這是養(yǎng)花呢,還是養(yǎng)煩惱呢?一棵花而已,活著很好,死就死了,怎么把自己弄得跟參加高考似的,哪怕千軍萬馬也必須得順利擠過去,不然就得哭它個一天半天。
后來,后來你猜這棵三角梅怎樣了?沒錯,它又變得氣若游絲、奄奄一息了?,F(xiàn)在,我搬了張凳子坐在它面前,數(shù)了數(shù),共八片葉子。剛澆過水的泥土滋滋有聲,滿足地吐出它特有的氣息。也許它是在告訴我什么,但我不懂。
我束手無策。不知道這八片葉子能堅持多久。它們可不是作家筆下那最后一片不會凋落的葉子。好在我也沒有賦予它們什么特別的意義和希望。存之我幸,失之它命,順其自然吧。生活原該這樣,不宜抱有太多奢望。我把自己綰成結(jié)的心捋捋展,決定不再關(guān)注它。當然,定時澆水還是必要的。順其自然不是要虐待它。
后來的一天……如你所猜,它又發(fā)芽了。我的期許也再次發(fā)芽,但我沒有期望過高。它能活下來,挺好,長啥樣是啥樣吧,這樣才沒有煩惱。
再后來的一天,它開花了。它居然開花了,而我,已沒有太多欣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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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告訴了讀者一個鐵的事實,我們在變老的路上,心裝上了太多的事情,會成為當下的負累。對一花一草一木,一人一事,要拿出自己審美和欣賞的方向,既向往完美,也要接受殘缺,才可能享受從容和不迫。幸福的憂傷,甜蜜的惆悵,溫馨的痛苦,從來都是孿生的。
衣食無憂的人們,仍然會煩惱,甚至會痛苦。如作者一樣勤于思考,為生活插圖,工筆于廣闊的大自然,書寫心得,靈魂就具備無盡的免疫力。
全文呈現(xiàn)了豐厚的思想,思辨的畫面。我走在其中,內(nèi)容很給力,飽了眼睛,填充了腦袋。
謝謝洞天留評鼓勵,我這篇自己不是很滿意,以后也許會再修改。洞天也要抽空寫啊,很期待拜讀你的佳作。
不讀花丫頭這文,還真不知繁縷這植物。每一種植物有其個性,特別的隱意。按花丫頭的意思,繁縷絲絲纏繞,注定了羈絆。正如人的生命,誰都過得糾結(jié),過得不容易,總在各種事務(wù),各種人際關(guān)系中絲絲纏繞,放不下的東西很多。宛如繁縷,所以每個人都是一株繁縷,花草有意。
至于花丫頭描述的三角梅,“枝條條似被壓彎了一般微微下垂。每朵花有三個花瓣,每個花瓣呈三角形。”似乎不是我們云南的樣子,幾乎不栽于花盆里,因為繁殖生長迅猛,大蓬大蓬的,紅紅火火,很美,其實是葉子,也開花,花是碎白色。我原來養(yǎng)著一棵,后來生長太快,太占地盤,被我移走了。
花丫頭寫花,意不止在花,很有意味的作品。
我這里位于黃河中段,不是黃泛區(qū)。我這里在三門峽大壩和小浪底水庫的上游,不放水的時候很有幾分高峽平湖的感覺,歡迎山哥來玩。
謝謝山哥鼓勵,問山哥好!
在姐姐這里,永遠能出現(xiàn)古典和心靈的碰撞,名著和現(xiàn)實的結(jié)合。愛了愛了。
問候姐姐夏安。要不要我給您郵寄點肉肉過去?我家陽臺上全是多肉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