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不舍】夷愉煙火(征文·散文)
讀別人的文章,詳詳細細地寫做豆腐。便想起小時候過年,自己家也是做過豆腐的。很奇怪當時為什么對這無比美妙的做豆腐的過程不感興趣,也許只能以一句“只因當時年紀小”來開脫吧。忙著和小伙伴踢毽子、跳房子、捉迷藏(我們叫“墻老木兒”),玩大于天,我那時是這樣。所有需要獨自完成的游戲無不技術(shù)嫻熟。這或者從一個側(cè)面說明我“不吃嘴”,不然守在旁邊,咋都能混半碗豆?jié){,或者吃一口熱乎乎的白豆腐。又或者是我認為那白豆腐了無滋味,還是擱香油蔥花炕熟了更好吃。
可如今我感到深深的懊悔。并不是懊悔不會做,而是懊悔當時的態(tài)度。母親故去的這些年里,有很多次,我想念母親味道的油饃(油烙饃,家鄉(xiāng)就叫油饃)。有很多次,我想吃母親做的茄坨。還有那馬齒菜,到底是面多菜少的饃饃,還是菜多面少的蒸菜?上火喉嚨痛時,母親會做癩肚蛤蟆棵烙餅去火,那個癩肚蛤蟆棵確切啥樣,我咋記不清了呢?
油烙饃的路數(shù)我大概知道。把適量的面團搟薄,灑上香油涂抹均勻,撒適量細鹽,再撒一層蔥碎。卷起來,兩頭向相反的方向搓。然后由兩頭向中間擠壓成千層餅,再搟開,上平底鍋烙熟。問題是和面,冷水和還是燙面,我沒請教過母親,這可是最根本的一個環(huán)節(jié)。照貓畫虎的結(jié)果,根本沒有油饃的酥脆可口。
除了油烙饃,母親對自己炸油條的手藝也相當?shù)靡狻?br />
很長一段時間里,每每想起故鄉(xiāng),總覺得是晦暗的,艱難的。這大約是我的天性使然。悲觀的人總是杞人憂天。其實后來生活真的有很大改觀。尤其過年時,蒸幾大鍋白面饅頭,直到把一個碩大的簸籮裝滿。那些大鐵鍋蒸出的饅頭,貼鍋沿的那一面焦黃焦黃,香氣撲鼻。還有,歲除前一兩日會專門抽出一日“過油”,就是炸酥肉、紅燒肉、蓮菜夾、油條……油條堆滿一個小簸籮,一家人可以敞開了吃上一兩頓。
可是炸油條的手藝我也沒學會,到現(xiàn)在都不會。當時給母親打下手,不過是照吩咐把油鍋里的油條撥來撥去,看火候差不多了給夾出來,而已。
我以為,茄坨是母親獨創(chuàng)的一個菜,因為離開家之后,迄今為止我再沒吃到過。說起來倒不復雜:茄子切細絲,放鹽、面糊抓勻,用少量的油煎。我不是強調(diào)油要少,而是那年月,想多放也沒有。
這個菜很神奇。放入茄絲叫茄坨,放入南瓜絲叫南瓜坨,放入辣椒絲叫辣椒坨。若是嫌辣,又想有味兒,可以在茄絲南瓜絲中混入少量的辣椒絲,又是一種風味。
這個菜最大的特點就是又香又頂饑。夏天沒胃口,晚飯時便想起母親獨創(chuàng)的這道菜,可做出來總是沒有記憶中的味道。
小時候沒少吃馬齒菜。它的學名應該叫馬齒筧。婆婆喜歡用馬齒菜做“菜饃”,白面發(fā)好,摻入少量的馬齒筧莖葉和鹽,蒸出來的饃饃暄暄的,也不錯。但我卻總覺得不過癮。我喜歡母親的蒸菜,面少菜多,蒸好用香油蒜泥涼拌,香油的香有了馬齒菜這個載體,變得愈加綿長,令人回味無窮。這種涼拌的蒸菜還可以換成芝麻蓮兒(莧菜)、紅薯葉。紅薯葉也是我的最愛。母親知道我好這一口,她在世時,若我回鄉(xiāng)正趕上紅薯葉可吃,便一定會為我蒸一盤。有一年我們回去,母親說把那肥鵝宰了吧。我說不想吃,就想吃紅薯葉。母親頗有幾分過意不去,說回一次娘家就吃個紅薯葉。的確如此,整天忙于上班,我們并不清楚哪里有紅薯葉可摘。等到知曉了也許季節(jié)也就過了。所以想吃到并不容易。記得有一年夏末的一個午后,專門讓先生開車去郊區(qū)找。倒是找到了一小塊兒紅薯地,主人不在,又不好意思去摘了。又過了幾年,閨蜜說她在老家種了些紅薯,便囑她帶些紅薯葉子回來。終于飽了一回口福,但我卻覺得總歸沒有母親做得好吃。
癩肚蛤蟆棵什么樣子呢?它的葉子不是光滑的,而是像癩蛤蟆的皮膚那樣。葉片橄欖形,有手掌那么長。它一棵有很多片葉子,葉子似乎都是直接從根部長出來的。這種草曾經(jīng)被我遺忘了很多年。不知哪一日,忽然就憶起了那苦香苦香的味道。于是去到田邊河畔時總會刻意尋找。也見過一些有幾分相似的草,但葉子長而薄,且翠潤許多,不是那種敦實并略略干澀的模樣。
母親似乎只擅長烙餅。這個癩肚蛤蟆棵餅和茄坨的做法一樣,都是掛面糊用油煎。油的香味能抵消幾分苦味,且照樣治病,還能頂饑。我越寫越覺得母親真是睿智。
在尋找這味野菜而不得的某一天,我嘗試著百度癩蛤蟆草,因為我家鄉(xiāng)把癩蛤蟆叫做癩肚蛤蟆。居然被我搜到了??吹綀D片的那一刻我無比激動,——那就是我記憶中的樣子??!接著看功效,沒錯就是它了。清熱、解毒、涼血、利尿,用于治療咽喉腫痛、支氣管炎……母親說它管用,真不是吹的!而且而且,它原來還有一個好聽的名字:雪見。這么仙氣飄飄的名字怎么來的呢?我查了,無果。這名字之前倒是聽說過,是某部仙俠劇里一個女主的名字。那是一部偶像劇,而我已是老阿姨的年紀,沒興趣追劇,倒是記住了那個讓人驚艷的名字。雪見草另外兩個名字荔枝草、皺皮草倒和癩蛤蟆草一樣的直白。
終究還是沒有吃到雪見餅,——我就叫它雪見餅吧,又不繞口,聽起來又有食欲。然而又覺得哪里不對,很陌生,已然沒有記憶中的味道了。看來還得叫它癩肚蛤蟆棵餅。真是繞。然鄉(xiāng)愁可不就是這樣繞來繞去、讓人愁腸百結(jié)的么。
母親其實還有許多拿手菜。比如蓮菜夾兒。把蓮菜去皮洗凈,切連刀的兩片。然后填進肉餡,裹面糊過油,吃起來香香脆脆。當然我也做過一兩次,仍不如母親做的可口。我也想過原因。要么是餡兒的味道,要么是炸的火候。當然,也不排除那時伙食單調(diào),逢年過節(jié)的改善降低了味覺的滿足感。即便如此,我仍然遺憾,——若是我熟悉母親的操作,也不用費心分析原因了。
生活好了之后,我們夸一個人會做飯,常常會再調(diào)侃一句:愛吃的人自然會做。然而回想母親關(guān)于吃的態(tài)度,她則常常對一個人愛吃表示鄙視:吃嘴精。母親的確不是一個吃嘴的人,她總是吃在全家人后頭,我們吃稠的母親喝稀的,家人吃剩下的母親再拾掇。但母親真的不吃嘴么?誰不知道吃香的喝辣的,是沒辦法啊。不像今天,誰都可以說,我啊,是個吃貨。
今天,是個吃貨很自豪,這是母親生前無論如何都想不到的。
再說一下馬齒莧。有一年去野外玩,正值馬齒筧花開。折了些放在白玻碗里,粉的黃的花有清水滋潤愈發(fā)艷麗。發(fā)到朋友圈炫耀:猜猜這是什么花?有朋友看到,說太陽花。
太陽花嗎?我立刻上網(wǎng)查看,果真有叫它太陽花的,不過是指大葉馬齒莧。好吧,我承認,太陽花更上口,也更高大上。我權(quán)且在心里把它當成太陽花吧。有一朵太陽花在心中,便多一份磊落與安心。
寫了這么多,不覺食欲大動。然家里除了豆腐,其他一無所有。沒有癩蛤蟆草,也沒有馬齒菜紅薯葉,仍然不會烙油饃、炸油條,于是拿出豆腐,切了把蔥花。
廚房里飄起油爆蔥花的香味,還有鐵鍋發(fā)出的“滋滋”聲。
文章娓娓道來的同時更是對媽媽的懷念,對往事的回味,對美食的記憶。
煙火氣息滿屏的文字,最值得回憶,最值得記錄,最值得珍惜。
春暖花開了,在這個蠢蠢欲動的季節(jié)里,好期待姐姐的旅游文字。
疏影總是記得我的游記,本來是有出游計劃的,但一拖再拖不知何時。謝謝疏影的喜歡,有機會就寫。
謝謝大姐,春安!
大哥也吃過那個茄坨,而且也很喜歡,真是難得。
謝謝大哥的鼓勵和喜歡,問安!
謝謝牛牛的用心用情,抱抱!
姐姐文里提到的這些美食,我有的吃過有的沒吃過,有的根本沒聽過,但這些都不要緊,要緊的是我從字里行間讀出了相近的過去,讀出了深沉的母愛和對母親深深的懷念。
民以食為天,人間煙火氣,最慰凡人心。用“夷愉”定義煙火,才是最平實最真切最長久的愿望。
這文章我寫得極順暢,也極平靜,我喜歡這種狀態(tài)。
鄉(xiāng)愁似乎被人們寫盡了,可大家依然樂此不疲,我覺得挺好,時時提醒,不忘來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