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戀】春天,大山那道明媚的光(散文)
桂西山區(qū)獨特的丘陵地帶和喀斯特地貌,讓大山的冬天尤為寒冷,晨起的霜凍白花花一片,大地似乎凝結(jié)了,這種凝結(jié)是帶著美的,美得富含詩意,美到令人模糊冬天的存在。只不過,冬天絕對不會是盛開一地潔白的,所以,這層層的冰花是沒有生命的,因為它最終的主題是冷,是溫度下降后水凝結(jié)成冰的一個含義。
寒風吹過,瑟瑟發(fā)抖;細雨紛飛,凍徹心骨。大山冬天給人的感覺是漫長,這種漫長在于冬天的寒冷和多霧,沒有愿意在這多霧和寒冷的日子里長期呆著,人們總盼望著冬天早些過去,這種盼望是急切的,山里沒有太多溫暖的過冬衣物,也沒有太多的御寒措施。
我想,春天一定是大山最美的遇見。原因是,歷經(jīng)一冬的大霧、黑暗、寒冷,一片溫暖的春光,明媚了天空,清晰了溝壑,照亮了大地……這也更為形象地描繪了山里的春天,最富詩意地表達了人們的期待?!岸ド矫魉?,春來鳥語花香”,至今,我仍然記得這幅對聯(lián)。山清了,水流了,鳥兒歌唱了,百花開放了,一切都顯得那么美好、自然、和諧。
對于一個從農(nóng)村走出來的孩子,我是喜歡春天的,我在意春天的溫暖,她讓我的身體不再瑟瑟發(fā)抖,讓我卑微心靈得到一絲絲慰藉。之所以這么說,是因為:一個山村的孩子,沒有任何攀比的底氣,那么,就用溫暖的春天來尋找共同的存在吧!春光是公平的,普照大地,普照每一個人、每一件事,這或許是我自欺欺人的一種想法,但我樂意這種思維方式,每一個人都是平等的,無論貧窮,還是富貴。
春天對大山來說,一定是個忙碌的季節(jié)?!耙荒曛驹谟诖骸?,山里的人們必須扛起犁鏵、趕著耕牛,搶在第一場春雨來臨之前播下希望的種子。勞累,讓人們對春天的感受是:這個季節(jié)并不那么好過,盡管溫暖的春風趕走一冬的寒冷。
我總在想,花開、鳥語、泉流、風暖、光明,這般美好的春天,如果不用扛著犁鏵、趕著耕牛,那該是件多么幸福的事呀!因為要搶春光,山里人的心思全部集中在土地上,無暇顧及春天的到來和美好。所以,在詩人的眼中,春天是個春暖花開、草長鶯飛的季節(jié);而在農(nóng)人的眼里,春天是個扛著犁鏵、趕著耕牛的日子。
很小的時候,我就跟著父親種田了。這是山里孩子無法擺脫的命運。我曾經(jīng)渴望像城里的孩子們一不,有新衣服,不用干活,過年還有壓歲錢。但這一切對我來說、對山里的孩子們說,只能是個泡影,這個泡影帶著無限的卑微。
慶幸的是,我們在山下有一片稻田。這片水田的存在一度上提升了老家的底氣,有大米吃永遠是一件值得羨慕的事。桂西山區(qū)的很多人家是沒有水田的,特別是生存在喀斯特大石山區(qū)的人家,他們很難吃上大米。所以,我的老家并不壞,算是個好地方,好在于我們可以在那些生存在大石山區(qū)里的孩子們面前炫耀一番。比如,讀書時,我能從家里帶來一些大米,哪怕不多,也會被石山區(qū)的同學們高看一眼。只是,要耕種山下那片水田,需要付出數(shù)倍的勞動。原因是,山下那片稻田需要翻越一座高聳的大山。這座大山是老家永遠的痛,它讓行走的時間多于在田地中勞作的時間。也就是說,走了很長時間才下到山下的水田里,然后帶著一身疲憊趕在天陽落山前回家,回家的過程是提著沉重的步伐一步一步地攀爬在那座高聳的大山上的。
父親用新編的竹簍擔著一擔農(nóng)家肥,豆大的汗水浸透了他那破洞的衣衫。我跟著父親,也擔著農(nóng)家肥,雖然是小號竹簍,但也足以讓一個小孩子氣喘吁吁。我總在想,為什么我這么小就要擔著一擔農(nóng)家肥,而且,我很害怕,因為我這么小就開始擔著農(nóng)家肥,今后的日子還那么長,我到底要擔多少次農(nóng)家肥?我的肩膀到底要磨破多少次?
山里人必須將農(nóng)家肥搬運到山下的水田中,這是大山的耕作方式,也是一年的收獲希望。農(nóng)家肥越多,水田也就越肥沃。沒有充足的農(nóng)家肥,水稻是抽不出穗的。所以,擔農(nóng)家肥成為山里的春種的規(guī)律,這種規(guī)律很難打破,這種肩膀磨出血的日子總會反復著。我認為,這也是大山卑微的一個體現(xiàn)。因為,山下的人家就不會那么辛苦,他們的肩膀不會被磨起一層老繭。
父親疼愛地把我肩上的農(nóng)家肥取下,然后叫我坐在田埂那團柔軟的茅草上?!澳阈幌拢医o田放水?!庇谑?,我就在田埂上等著春水流進我家的田地里。水對于種植太重要了,喀斯特大石山區(qū)會有土地,但終究沒有水,種植不了水稻。
春水緩緩灌進稻田里,在明媚春光的照耀下閃著光。冬翻的稻田里有無數(shù)個溝宕,灌水后珠光寶氣、明亮奪目,像無數(shù)面境子。父親說銀子很值錢,我聯(lián)想到我家的田里有無數(shù)塊閃光的銀子。如果真的是那樣,我家就不會貧窮了,山里人就不會那么貧窮了。
一代又一代的人們,散居在大山深處,彎彎曲曲的山路忽上忽下,這些古老和經(jīng)久的山路,邁著的是同樣步伐,似乎一直沒改變過,走著走著,一代人老去,一代人又走上。不是嗎?誰能擺脫大山的束縛?誰能縮短大山的距離?誰能在春天溫暖的陽光下安享春暖花開?所以,山里人在期盼春天到來的同時,也擔憂著土地上是否播種一年的種子。尤為羨慕那些土地就在家門口的人家們,他們不用翻山越嶺,不用跋山涉水,不用披星戴月。我認為,勞累是大山貧窮的一個方面。
一座高聳入云的大山,攀登都需要勇氣,如果還擔著沉重的生稻谷,一步三滑,需要的不僅是勇氣了,還需要力氣,還需要一種對大山生存狀態(tài)的自知之明。誰叫你是山里人,山里人就注定要攀爬,要用雙腳去丈量大山的高度。看著人們擔著重物艱難地攀爬在大山上,我看到了一種貧困。
我想,愚公移山不僅是一種精神,更是一種對大山阻隔的痛。愚公一定沒有刻意去表達移山的精神,愚公所有表達的是:搬走大山,方便出行。如果能搬遷到山下的水田邊居住,三步兩步就走進田地勞作,那該是件多么值到慶幸的事??!可以更加精細地護理莊稼,可以看著水稻從一根根像針尖一樣的秧苗長至鋪滿稻田的壯株,再開花抽穗,一片金黃。
所以,山里的人們渴望搬出大山。只不過,這種想法從某種程度來說是奢想,甚至是妄想。祖祖輩輩深居大山,這種生存方式已經(jīng)固化成一種思維:山下是別人的地方。的確,山下沒有那條熟悉的山路,沒有那汪甘洌的清泉,沒有那所屬于山里的房子。
一種意想不到的幸福來得太突然,就會讓人帶著一種難以置信的目光。隨著國家生態(tài)扶貧易地搬遷政策的實施,山里人等到了千載難逢的機遇。易地搬遷政策對山里人來說,是難以置信的,就像漫長冬天里的一道的陽光,暖暖地照進大山里,這種幸福帶著無比的興奮。同時,也帶著深沉的思慮和不舍。畢竟,祖祖輩輩的生存方式要在一夜之中改變,帶著一種背井離鄉(xiāng)糾結(jié)。
舍不得山中那口老井,舍不得屋后那片竹林。但,人們更懼怕那座橫亙的大山,害怕用腳步去丈量一座大山的高度。縱使心中有著無比的勇氣,但再也沒有使不完的全身力氣。
去留之間,人們還是選擇了離開。
春天來了。搬遷的人們不再肩挑手拿,不再用腳步去丈量一座大山的高度。山下有便利的交通,有熱鬧的集市,有溫暖的房子。門前那片稻田,可以徹夜聽到蛙聲成一片。每次,看見人們臉上洋溢著幸福,我總會莫名地感慨,這是大山千百年的一次變遷,這種變遷變著無比的勇毅,也帶著山里人在去留選擇之間的智慧。
大山的秉性還在。山里人勤勞、節(jié)儉、向上,他們大膽地走向工地、走進工廠,用雙手詮釋著勞動創(chuàng)造幸福。一棟棟樓房拔地而起,一輛輛新車開進家門。山里人不再被貼著貧窮落后的標簽,他們已深深融入了小康生活當中,過上幸福美滿的日子。
山下那片水田不再每年堆滿烏黑的農(nóng)家肥,而是種上了風景樹。
春天來了,一道明媚的光照亮山下的新居。我想,這道光也一定照進大山,照亮那些艱難困苦的日子,年年都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