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野征文“沉淀的歲月”】命運(情感小說)
凌晨三點,老宋被一惡夢驚醒,接連三個晚上都做惡夢。醒來時,背上、大腿內(nèi)側(cè)全是汗水。老宋起床尿了一泡,用電吹風吹了后背和大腿,飲水機里接了一杯水喝,然后挨著床邊睡下,瞌睡蟲卻跑遠了。
夢里老宋掃街回家,剛到門口,門兩邊突然閃出兩人擋在門口,沉聲喝道:“跟我們走一趟!”
老宋要強行往門口里邊撞,被雙人反扭雙手架住:“我沒偷沒搶,性本善良,我連雞都沒殺過,為啥帶我走?。”
“哼,性本善良就逃得過生死?”
“你們這是要我的命?”
剛才老宋沒細看兩人眉目,聽二人這么一說,轉(zhuǎn)頭看了一下二人,一白一黑,黑白分明,難道就是傳說中的黑白無常?
老宋睡不著,想那個夢,幾天晚上都做惡夢,是不是身體出了什么問題?不是自己怕死,土埋半截的人,生死見得也多了。只是大兒子成家,兒媳生下孫子后,不知怎的就犯癲癇,小兒子還未成家,老伴過世早,死了沒法向老伴交待。
一聲雞啼天也就亮了,老宋起床索性就把街道打掃下。
快清明了,打掃街道的幾個娭毑老頭的兩個月工資還沒發(fā)。管街道的老四去找鎮(zhèn)黃鎮(zhèn)長,商量工資的籌措辦法。老四到鎮(zhèn)政府辦公室里,問了辦公室的辦事員,說黃鎮(zhèn)在開會。
老四環(huán)視了一下辦公室,自個拿一次性水杯接水喝,裝模作樣拿起一份報紙看一下,放回報架上,沒放平穩(wěn),他想就這樣了算了,一個年輕的女干部抬頭看了一下,那眼光好像在看一個新冠陽性患者,老四就又放平穩(wěn)了。
“神氣什么?這么些年鎮(zhèn)上換了好多年輕干部,有卵用?就在辦公室寫作業(yè),沒看見跟老百姓見過面,做啥事?!痹诶纤目磥?,鎮(zhèn)上除了需要管街道的,就只需要派出所了。
”老四在這里搞么事?”政府掃地的老張問?!?br />
“找黃鎮(zhèn)長討:討工錢?!?br />
”么工錢?”
“幾個娭毑老腳掃街道的錢,快清明節(jié)了,兩個月沒發(fā)工資了,過節(jié)怎不能空過吧。”
“舊年12月才收衛(wèi)生費,今年就冇錢么?”
“舊年收的衛(wèi)生費,政府拿去不少抵了雙創(chuàng)罰款,說街道清潔衛(wèi)生冇搞好,拖了政府后腿?!?br />
“我聽說政府要減掃街的娭毑老腳?!?br />
“再減不會喊你,只你好,政府食堂承包,你再也不要煮飯,每天就打掃政府院子,工資一分不少,享受國家干部待遇?!?br />
“你不也是享受干部待遇,幾個娭毑老腳,還有街上幾個賣菜的,怕煞你,見你像貓見了老鼠?!?br />
“你不怕就行。政府要減人?”
“你去問要鎮(zhèn)長。黃鎮(zhèn)長來了?!?br />
“來老四,昨天你跟我打電話說的事,政府商量了一下,現(xiàn)在我們?nèi)ド鐓^(qū),找社區(qū)書記再討論一下解決辦法?!?br />
從北街掃到南街,然后再掃到萬佳超市。超市前面丟了一地的口罩,從超市出來的人摘下口罩隨手一丟,老宋又回去清掃,想吆喝一聲,提醒一下垃圾桶就在旁邊,吆喝又不管用,那些從超市出來的人好像憋得要死,口罩丟得那樣快。清掃時又發(fā)現(xiàn)超市場地邊上下水道口柵欄上繞上一段鐵絲,鐵絲就鐵絲,掃一下,掃不開。老宋想走,一想要是鐵絲絆著小孩怎么辦?特別是像孫子大小的孩子,不知道怎么防著這些。弄鐵絲時扎著手指,還出了點血,鐵絲真的會傷人。老宋去長壽藥店買個創(chuàng)可貼,貼住傷口回家。
到家門口時,心里恪怔一下,瞧了一下家門口的兩棵樹,樹被攔腰鋸斷,沒頭沒腦,沒枝沒葉,只剩兩根光棍,一根樹干上不知什么時候貼上一張白紙黑字的廣告。老宋目光在樹干上上下掃著,啞然失笑。樹都成精了,這不正是夢中出現(xiàn)的黑白無常兩鬼么?樹一年年遭罪,年年砍枝砍葉,再到砍頭,樹也知道報復人了。
老宋早年自己開一間小百貨店,賣煙、酒、零食,還能混個肚子圓。慢慢生意一年不如一年。生意不好時,挪挪柜臺,把門店裝修一下,再不行,就砍樹枝,街上做生意的人都這么干,甚至有人暗中切掉樹的一圈皮,讓樹死掉。樹代人受過,年年遭罪。大家都感到生意不好做的時侯,明白錯怪了樹,其實都是網(wǎng)購惹的禍。老宋索性就關(guān)了店,做了社區(qū)的清潔工,再也不砍樹枝,樹獲得重生,串起老高,枝葉婆娑,一派幸福的模樣,鳥雀也來了。老宋特別喜歡聽早上的八哥烏叫:祖德爹,祖德爹,好像喊他的名字。
“陳書記你說說,社區(qū)街道保潔,雙創(chuàng)活動如何抓落實,檢查驗收保證再不被罰款,你談點個人看法,對老四他們提些要求,今天我把老四也帶來了。”黃鎮(zhèn)長在社區(qū)辦公室里,對社區(qū)書記說。
“首先我們社區(qū)保證配合政府、街道辦把保潔這一塊的工作做好。至于社區(qū)干部的作風問題,我們可以對照政府工作作風要求逐條改正落實。比如利用晚上時間,到社區(qū)片組開會,宣傳雙創(chuàng)活動,傾聽群眾心聲,群眾說毛主席時期的干部作風又回來了。對老四他們嘛,街道雖說掃地的人工錢不多,但想這份工作的人,大有人在,每天能不能多掃一兩次。”
“我說兩句,大道理我說不了?!崩纤恼f:“叫我讓那些娭毑老腳每天多掃一兩次地,我老四吆五喝六,還是做得到的,可是街上人家的住戶口的垃圾每天再多掃兩次也無法解決問題。住戶家人,街上過路買東西的人,小孩吃零食的包裝袋,口罩等,時時都有,每天多掃十次,累死累活也掃不干凈,門前一定要像縣城一樣實行三包,檢查時,有垃圾罰款?!?br />
“好,老四的辦法好?!秉S鎮(zhèn)長說,“老四娭毑老腳的工資解決了三分之一。另外三分之一嘛由社區(qū)負責解決!”
“黃鎮(zhèn)長,社區(qū)沒錢,衛(wèi)生費都交了政府,社區(qū)從哪里開支?你這不是要我命嘛?還不如叫我私人掏腰包。”
“辦法怎比困難多,這錢不要你私人出,更不會要你的命。我給你出個主意:把街上的門牌號碼統(tǒng)一換一遍,每戶收費30元。你可小賺一筆?!?br />
“要得,黃書記高?!崩纤姆Q贊。
“好是好,就怕老百姓抵觸?!?br />
“這辦法一定可行。鎮(zhèn)上這幾年引農(nóng)進鎮(zhèn),住戶人口增加不少,街道集鎮(zhèn)規(guī)模擴大好幾倍。有些新建街道住戶沒門牌號碼,街道也沒命名,他們中的一些經(jīng)常到鎮(zhèn)府發(fā)映這個問題,說沒街道名,沒門牌號碼,不好收發(fā)快遞!”
“那另外三分之一呢?”老四問。
“老四你來出!”
“我出?”
“對!就是你出!”
“我個打工的人哪有錢出?”
“減人!街道掃地的娭毑老腳減少三分之一,甚至可減少一半?!?br />
“一半?每天掃街的次數(shù)增加,現(xiàn)在還要減人,剩下的人怎么掃得過來,還不累死了嗎?”
“老四我跟你算個帳,你就明白了,街道上所有的樹木早幾天都砍光了枝葉,街上沒樹葉掃了,門前實行三包,也不用人掃了。不信今天回去問一下掃街的娭毑老腳,掃地的時間比以前肯定會少一半!”
“黃鎮(zhèn)長你出的主意確實高明,不是我等大老粗能想到的,可是清明過幾天就要到了,兩個月的工資拿什么現(xiàn)金發(fā)?”
“好辦!街道上那些住戶人家的小垃圾桶,統(tǒng)統(tǒng)換掉,換成規(guī)范的鎮(zhèn)上垃圾拖車用的不繡鋼拖桶,那些裝垃圾的小桶,每天都要人去倒費工費力,同時小桶很容易填滿,弄不好四周灑一地垃圾,,等于是把街道上的垃圾挪了一下,街道還是不干不凈?!?br />
“這不要花更多錢嗎?要發(fā)的現(xiàn)金哪里來?社區(qū)門牌號碼要找人做,一時收不到錢呀?”陳書記問。
“老四,要多少錢發(fā)工資?”
“至少兩萬元現(xiàn)金?!?br />
“這樣吧,陳書記你聯(lián)系一家做門牌號碼的老板,收押金一萬;老四聯(lián)系一家做垃圾廂的老板,收押金一萬?!?br />
“要是人家不干呢?”
“不干就說,送禮找活干不也要送錢?押金到時返還?!?br />
回去的路上想,來要錢的人,一分也沒討到,反而多找了一份麻煩事做,政府領(lǐng)導看來都是厲害的角,沒白吃飯。老四改變了對政府領(lǐng)導的看法。
脫下罩袿,老宋洗了手臉,就出門去買包子吃。包子店生意好,大家都叫賣包子的美女“包子西施”。老張也曾想,改換門庭,賣早點,家中沒個打下手的,只得作罷,如今這些生意都被外地人搶了去。
“老宋,買包子吃?”
“嗯嗯,老李,你今天片上的垃圾打掃了?”
“掃完了,沒樹掉葉子,打掃起來省事多了?!?br />
“我也是,打掃起來比原來少花一半時間,政府想出的砍樹枝的主意絕了。樹枝砍了還賣錢,地掃干凈了能長久保持,這下檢查驗收不再吃罰單吧?!?br />
“好是好,只怕還有不好的事要來?!?br />
“什么不好的事?夏天不過熱點?!?br />
“恐怕還不是這個?!?br />
“還有哪個?啊,我想到鳥不來拉屎,雀不來叫?!?br />
“我想的都不是這些,我聽政府掃地的老張說要減人,他常到我住的那個小區(qū),找政府退休的老周聊天?!闭f完眼珠子骨碌碌轉(zhuǎn)了幾下。
“減人?怎么喊?”老宋心里莫名慌張。
“我也不是很清楚,憑老張的身份知道的也不多?!?br />
老宋吃著包子,拿包子的手有些抖動,結(jié)果包子里的糖灑到手上,又燙又粘,老宋抬手去舔結(jié)果有糖水順著胳膊流到腋窩。好不尷尬。
路上邊吃包子邊想老李那剛才的眼神,好像知道自己在減員之列。老李這個人仗著自己的兒子考上名牌大學,眼睛就向上翻,說話做事自視甚高,說的話陰不陰陽不陽的,叫人真假莫辨。
又想到夜晚的那個夢,夢中被黑白無常帶到閻羅殿,閻羅王翻了生死簿:一生行善陽壽未盡,打回陽間。剛跨過那道生死門檻,后面一聲大喝:帶上一棍子!隨后一根棍子丟過來,老宋伸手接住。夢醒了。
到家門口,兒媳帶孫子出門。
“吃包子,小豆?!?br />
“不吃,我吃熱干面?!?br />
“爺爺給你五元錢買熱干面吃?!?br />
老宋看到街道辦的老四挎?zhèn)€包在街上轉(zhuǎn),老宋想上前套近乎喊:“老四檢查清潔吧,我的那幾塊地方掃得還干凈吧?”
“干凈?干凈個屁!”老四看到是老宋,“干凈不干凈,都算了。”
“來,吸煙老四?!?br />
“不吸煙。我還有事?!?br />
“老四今天怎么啦?”老宋看到老四那個樣子,心里慌得空空蕩蕩的,剛才五個糖包子下肚也不知藏到了哪里。
“老張你說政府這次要減要掃街道的娭毑老腳,怎么個減法?都減哪些人?”老李問
“我只聽說要減人,怎么個減法我也不知道?!毕挛缋蠌埐挥脪叩?,就去老李那條街道上鉆,跟老李、政府退休干部老杜天南地北、雞零狗碎侃個沒完。
“老張聽說政府搞引水工程,徹底解決鎮(zhèn)上的飲水問題,什么時候開工?這事該早搞,水壓低,又老停水,家里的太陽能、熱水器都壞了,夏天就要來了,沒水怎么過?”老杜問。
“你都不曉得?你去問黃鎮(zhèn)長?!?br />
“鎮(zhèn)上的那些新干部都不認得,沒打過交道。”
“政府的事我只是從有些干部的交談中聽到一點沒頭沒尾的消息。政府的事你不知道么,自古官有十條路,九條人不知。你那是在政府沒退休時,那個時候時候的余書記,人精哪!你記得不?逢年過節(jié)就找不到人。”
“找不到人?不上班?”老李問。
“躲債吧,逢年過節(jié)討錢的人多,開館的、打字復印的、做工的、做項目的,多了?!?br />
“還有更絕的,就算找到書記簽了字,還要看簽的是哪種字體,跟出納暗中約定,正楷字緩付款、個性簽名付款。人精啦?!崩隙耪f。
“老張,我問你一件事,你在政府掃地多年,政府辦公室、政府院子、書記辦公室。還有時打掃書記的私人住房,有沒有撿到過送的禮物?”老李問。
聽到這樣一問,大家都笑了。
“肯定有!煙呀、酒呀、錢包呀。”
“是不是有過?”
“我有一個親戚在廣州那邊打工,他住的地方樓上有個什么俱樂部,有一天夜里下班回來,樓上大包、小包扔下來,他打開一看,都是錢。原來樓上的賭博,警察抓賭,那些賭博的人把錢往外扔。我那個親戚撿了一大包錢,當晚打的就回來了,發(fā)財了。”
“老張沒撿到過意外財么?”
大家又是一陣笑。
“說歸說,笑歸笑。我有一事相托,過一兩年我也要退休了,我是外縣人,我在這里工作幾十年了,這邊的朋友也不少,我還有個兒子沒收親,拜托大家做媒,說個兒媳婦,以后也好來往。”
“你兒子在哪干啥?”
“大學畢業(yè)在外打工?!?br />
“政府來了那么多年輕的女干部,在政府里找下。”
“那些個女孩,官不大架子大,人不高眼光高,誰瞧得上我這個掃地的?”
“有房有車嗎?”
“有房有車,房子現(xiàn)金購買,沒一分錢貨款?!?br />
“老張,老張,還說沒撿到錢。現(xiàn)款買房,發(fā)財啊!”
“這世道幾人能全款買房?老杜你的工資比老張工資哪個高?”
“我拿正局級工資,比老張要高,我買房背了幾十萬的貸款。”
“看看,一個局級比不上政府一個掃地僧?!?br />
“大家看過《少林寺》嗎?哪里里面的功夫最厲害的不是那些天天練武的武僧,而是一個掃地僧?!?br />
“掃地僧偷看藏經(jīng)閣的武功秘籍,偷偷練功。”
“老張一定是撿到送給政府領(lǐng)導的錢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