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水聲】水聲響在情深處(小說)
淙淙流淌的白馬河水,澤潤著兩岸的山川大地和百姓人家。嘩嘩的流水聲,日夜不息,仿佛訴說著它的悲憫情懷。
故事發(fā)生在上個世紀三四十年代的白馬河畔……
一
太陽剛剛還在給西邊的天空涂抹出一層耀眼的光線,不一會兒,天就暗了下來。
女人站在院子里,抬頭望望已經(jīng)暗下來的天空,理了理鬢邊的一綹頭發(fā),別到耳朵上。她彎下腰,抱起幾塊木柴,剛剛直起身子,就被一個人從后面抱住了。她嚇了一跳,手中的木柴“噼里啪啦”掉到了地上,有一塊甚至砸到了她的腳面。吃了一驚的同時,她奮力一甩,想要掙脫,但沒甩開,便本能地揚起手,向后抓去,尖尖的指甲抓痛了身后的人,那個人松開了抱著她的手,她迅速跳開,憤怒地看著那個男人。
是村里的光棍漢劉二,整天游手好閑,不務正業(yè),四十幾歲,還沒有討到老婆。女人氣惱地看著眼前的男人,聲音低低地罵著:“滾,少往我跟前湊?!?br />
“咋的,嚇著你了?”劉二的身子被暗影籠罩著,表情看上去有些猥瑣,他卑微地笑著,“還不是看你一個女人家孤單單的,過日子不容易,心里惦記,就過來看看你,你不待見我,那就算了?!?br />
女人像刀子一樣的眼神,看得劉二心里發(fā)毛,他嘴里嘟噥著:“你別瞪我,我走還不行嗎?”說完,貓著腰,灰溜溜地跑掉了。
女人名叫可心,她的院子不太大,有一半的地方被低矮的泥土堆砌成一片菜園,從屋門到院門的那段路,可心走得不是很快,她有些心慌。夜色,就像一塊碩大的帷幕,把大地籠罩起來,前面的山隱隱約約還能看見樹的影子,在她的眼里,就像一群妖魔鬼怪,張牙舞爪地向她撲來,她害怕極了,把兩扇并不嚴實的木門關上,上了門閂。
其實,可心的大門就是一個擺設,要是遇到壞人,從外面就能打開,剛才劉二就是從外面打開大門進來的,好在,劉二是個慫貨,平時只能聊騷,動真格的他就慫了,他是有賊心沒賊膽。
可心的家在村子的東頭,門前不遠的地方有一條河,老輩流傳下來,叫白馬河。白馬河川流不息,經(jīng)年流淌著。白天,她經(jīng)常去河邊,種地、洗衣、淘米、擔水、撈魚。她是個勤勞的女人,但是卻命運不濟,老大不小的,經(jīng)人介紹,嫁了家世好的男人。誰想到,生了孩子后卻被趕出來,無奈又回到父親家,然而父親卻已離開,留下她一個人孤零零地熬著艱難的日子。
躺在炕上,她覺得炕燒得有些熱,烙得她翻來覆去地睡不著。難道,自己注定要孤老終生嗎?
夜色里,白馬河的河水仍舊嘩嘩地流淌著,河邊青蛙“呱呱”的叫聲,惹得她心煩意亂,愈發(fā)睡不著了。
二
可心是本地人,娘家就在這個村子。她的父親在渡口跑船,渡著兩岸過河的人,閑時還去河里撒網(wǎng)打魚,他們的生活還過得去。她小時候是一個人見人愛的伶俐乖女,長相甜美,大大的眼睛,黑黑的瞳仁就像一汪水,深不可測。然而,美中不足的是,她的臉頰上、左眼下邊,靠近太陽穴的部位長了一塊紅色的胎記,那胎記的形狀像一朵桃花,在她白皙的皮膚上很是耀眼。她白皙的皮膚像極了她的母親,這話是村里女人們說的,因為她自打記事起就沒見過母親,母親長什么樣子,她一無所知。父親對她說,母親是在生她的時候難產(chǎn)死的。所以,小小年紀的她心里很難過,總是覺得是自己害死了母親。
她長得好看,肚子里有點墨水的父親給她取了一個懷有美好愿望的名字——可心。其中的寓意,大概就是希望女兒以后的日子里都順風順水吧。然而,可心的命運卻并不如意,在她十歲那年,村里來了一個游方的算命先生,他看見可心,對著她端詳了一會,搖頭晃腦地說:“此女子命格雖好,但出生時辰不對,命太硬,不僅克身邊的親人,還克未來的夫君。她命犯桃花,命中注定不只是嫁一個男人。”可心父親聽到如此之說,找算命先生問可有破解之法,算命先生搖著頭:“無解,除非她……”
他沉吟著沒有說下去,可心父親心里著急,又問:“先生直說無妨。”
看著可心父親真誠的眼神,算命先生說:“除非她出家,到尼姑庵里修行?!?br />
算命先生此話一出,可心父親生氣地說:“先生,你休得胡說?!?br />
村中的女人聽到這話,竊竊私語:“算命的,真是瞎了眼,看不見嗎?可心左眼角下的那塊胎記,看著多丑。況且她命那么硬,早早就克死了她娘,哪個男人那么大膽,敢娶她?”
另外還有人說:“可心左眼角下的胎記像桃花,看著也挺好看,沒準真像算命先生說的命犯桃花,和多個男人糾纏不清。”
算命先生的話,可心也是不以為然,她的想法,和村里女人們的想法一樣,覺得自己這丑陋的模樣,有哪個男人會要她?
她想,沒人愿意娶還能怎樣?大不了不嫁就是。盡管她表面上裝作滿不在乎,但她的心里還是很介意的,于是,在她的左邊臉上總會有一綹長長的頭發(fā),垂直梳下來,像一面旗幟一般,遮擋著那塊胎記。
后來,人到中年的父親,由于常年在水上漂,體力漸漸不支,她便勸說父親,放棄了擺渡生涯。父女倆在河邊尋到了一塊沒人開墾的荒地,經(jīng)過一年的努力,一鎬頭一鎬頭地刨,一鍬一鍬地挖,終于有了一塊像樣的土地。
開春的時候,天氣回暖,父親便在土地上撒了糧食種子,蔬菜種子,經(jīng)過一個夏季的辛苦勞作,到了秋天收獲的作物足夠維持一冬天的生活。父女倆很開心,這樣就不用整天搖著船在河上討生活了。
三
日子,對于可心來說,依然如是,每日辛苦勞作,耕種著那一塊土地。之前,父親除了搖船之外,還是打魚的好手,他常年在河上飄,自然知道哪里有魚群出沒,只要下網(wǎng)就會有收獲。偶爾,可心也跟著父親搖著小船,在河里撒網(wǎng)捕魚,一網(wǎng)下去,會網(wǎng)上很多大大小小的魚,父女兩個吃不完,會拿到鎮(zhèn)上去買一點錢,換回一些生活用品,針頭線腦、油鹽醬醋之類。偶爾,父親還會給可心買一些女兒家喜歡的東西,繡花用的五彩線、頭上戴著的頭花,或是一塊花圍巾,這些,對可心來說,算是奢侈品了。
如果,日子就這樣過下去,她的人生,便會波瀾不驚,平平淡淡。然而,人生確實有許多不確定因素,雖然有個人命運的成分,但大都是由社會大環(huán)境所影響,個人的力量終是無法改變。
一日,剛剛吃過早飯。父親坐在炕上抽著旱煙,可心在外屋灶房刷碗,清理衛(wèi)生。忽然,一個女人的聲音傳了進來:“屋里有人嗎?”
話音未落,一個半老女人走了進來,看見可心,“咯咯”地笑了起來:“可心姑娘,給你道喜了?!?br />
原來是村里的媒婆張二娘,可心看見這個女人,心里“咯噔”一下,誰都知道,媒婆上門,一準是來說媒的,可是,自己這模樣,有哪個好人家愿意娶呢?不好人家的自己又不愿意嫁。
可心沒有作聲,張二娘走進了里屋,高聲大嗓地對父親說:“大哥,給您家道喜了,有人求我做媒,要求娶你家姑娘呢?!?br />
父親給張二娘讓了座,張二娘是個快嘴女人,屁股沒坐穩(wěn),就開口說道:“大哥,你知道鎮(zhèn)上的劉財主家嗎?”
可心的父親點了點頭說:“略知一二?!?br />
張二娘說:“那可是一個家財萬貫的大戶人家,除了鄉(xiāng)下的田產(chǎn),還在鎮(zhèn)上開了一家木材加工廠,日子過得滋潤著呢,你家可心嫁過去,就是闊太太了。”
可心愣住了,父親也大吃一驚,不禁疑惑地問道:“怎么回事?你莫不是來開玩笑的?”
原來事情的原委是這樣的。劉財主五十有二,膝下兩女一子,兩個女兒都已出嫁,兒子娶了鎮(zhèn)上另一富戶的女兒做了少奶奶,少奶奶生了兩個閨女,卻再也沒有懷上孩子。劉財主眼看著自己家就要斷了香火,無奈之下,便想著給兒子再娶一房媳婦。不知道他聽誰說的,白馬河村的女子可心雖然長得丑陋,但看面相能生養(yǎng)兒子,于是,便央了張媒婆來提親。
張二娘從懷里掏出一包東西,放到炕桌上,打開,可心一看,是一對金燦燦的鐲子。
“這是聘禮,禮金另外再給二十塊大洋。”張二娘看著可心父女,說,“劉財主說了,可心過去就是少奶奶,和大房平起平坐,不分大小?!?br />
巧嘴的媒婆說是嫁過去當少奶奶,但可心和父親心里都明白,那是要去當小的,好人家的女兒有誰會給人家當小的?父親看著可心,搖了搖頭,說:“我家小門小戶的,高攀不起,您回去吧,可心沒有當少奶奶的福分?!?br />
張二娘不死心,口吐蓮花,繼續(xù)著她的游說:“我的大哥喂,你咋這么死心眼呢?”她往前湊了湊,輕聲細語地說,“劉財主家財萬貫,鄉(xiāng)下有田產(chǎn),鎮(zhèn)上有生意,他家的女人穿的是綾羅綢緞,吃的是大米白面,不比在你這受苦強多了?”
也不知道張二娘是怎么說動可心父親的,他最終答應了親事,決定把可心嫁過去。盡管可心萬般不情愿,但還是聽從了父親的話。
父親含著眼淚,顫抖著聲音說:“可心,為父一年比一年老了,不可能跟你一輩子,等以后我走了,誰能照顧你周全呢?你嫁過去,好歹有個家?!?br />
四
嫁過去的那一天,等到了晚上,可心才見到了她的男人。他整個人看起來瘦弱不堪,蒼白的臉,眼睛大而空洞。他茫然地看著可心,伸手撩起她擋著臉頰的那綹頭發(fā),“嘿嘿”地笑了:“老爹真是老糊涂了,居然給我找了這么個丑八怪?!?br />
可心沒有說話,她伸手撥開男人的手,扭過臉去,不再看眼前這個男人。她的心里七上八下,不知道等待她的是什么樣的日子。
原以為,大宅門里的人們,都是勾心斗角,爾虞我詐的。讓可心沒有想到的是,這里的日子,還算是輕松自在,院里上上下下對她還算客氣。平日里劉財主總是在木材廠里忙活生意,家里的大事小事都是他老婆在管理。那是一個顛著一雙小腳的中年女人,她長得慈眉善目,圓圓的臉上總是掛著笑容,以至于她看人的時候,眼睛就像是瞇著的。她笑瞇瞇地對可心說:“家里的事情,什么都不用你做,你只管養(yǎng)著身體就行。”可心想,宅門里的少奶奶都是這樣嗎?整日就在家養(yǎng)身體,一點家務事都不做?如果真是這樣,這樣的日子也很無聊呢。
大少奶奶金蓉說:“我倒不覺得無聊,我們有事情做呀,比如,打打牌,繡繡花,如果還是覺得無聊的時候,就看看閑書,一天也就過去了?!?br />
可心進門第一眼看見金蓉的時候,她拉著可心的手說:“往后,咱姐妹就是一家人了,有什么事你盡管跟我說。”
盡管大家對可心都挺好的,但是那男人卻仍然很嫌棄她,每次晚上到她屋里,仿佛是例行公事般匆匆了事,便起身離開,扔下可心一個人獨守空房。偶爾,她覺得有些失望,但很快便安慰自己,原本就沒指望這男人對自己有多好,此時又何必對他滿懷期待呢?
兩個月后,她懷孕了。宅門里上下都洋溢著一種喜慶的氣氛,大家輪流過來噓寒問暖。金蓉更是夸張,每日早上早早過來,先問可心睡得好不好,有沒有哪里不舒服,然后再問可心想吃什么,如此總總。她對可心說:“妹妹,你要是生個公子,那可是咱們家的大喜事,也是你的福分,以后你母憑子貴,享福的日子在后頭呢。”
可心說:“姐姐,萬一要是生個女孩呢?”
金蓉連忙打斷她的話:“呸、呸、呸,不許胡說,會看面相的胡媽媽說了,你懷的就是公子?!?br />
可心的心里卻七上八下,她總是做夢,夢到生了個女孩,孩子一出生,就被劉財主給扔了出去,用手指著她罵道:“你這個沒用的東西……”
大家都對她惡語相向,那個男人更是過分,用手把她那一綹頭發(fā)薅了起來:“你這個丑女人,真是沒用,趕緊給我滾出去……”
驚醒過來,可心仍然心有余悸,她在擔心,至于擔心什么,她自己也說不清。
日子,不緊不慢地過著。終于,到了生產(chǎn)的那天,耗盡力氣的她聽到接生婆大聲對產(chǎn)房里的人說:“大喜呀,是公子?!?br />
可心長長地松了一口氣,松弛下來的她疲累地睡了過去。
五
孩子生下來后,金蓉便把孩子帶在自己身邊,她說:“妹妹,你剛生完孩子,身子虛,我先幫你帶孩子?!?br />
可心說:“我沒事,能帶孩子。再說,孩子太小,得吃母乳呢,不麻煩姐姐了?!眲偵碌暮⒆?,交給別人,哪一個女人能放心,可心不同意金蓉把孩子抱走,她阻攔著。
金蓉卻說:“你放心吧,老爺太太已經(jīng)雇了奶娘,她剛生完孩子兩個月,身體又好,奶水足著呢。咱們住得也近,你要是想孩子了,我就抱過來看你?!?br />
可心無話可說,她無法拒絕,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金蓉抱走了“哇哇”大哭的兒子。
一個月,對于可心來說,簡直就是煎熬。中間,她見過兒子兩次,兒子不再是剛生下來滿臉皺紋,閉著眼睛大哭的孩子了,他長得很飽滿,小臉圓潤了許多,睜著一雙黑黑的眼睛看著她的時候,她哭了,內(nèi)心的酸楚只有自己知道。日子雖然難過,但對于她來說,最難堪的事情卻是在一個月后。
轉(zhuǎn)眼,孩子滿月了。那一天,劉財主宴請賓客。鎮(zhèn)子里有名望的人全都到了,說著吉祥的話語。席間,金蓉抱著孩子出來,和男人一起給客人敬酒,接受大家的祝福。
故事的主人公可心,小時候是一個人見人愛的伶俐乖乖女,長相甜美,大大的眼睛,黑黑的瞳仁像一汪水。
故事發(fā)生在民國時期,可心的第一個男人是鎮(zhèn)上劉財主的兒子,她只是被當作財主家傳宗接代的工具,生完兒子,可心就被財主家趕出來了。
抗日戰(zhàn)爭時期,可心遇見白馬河上一支抗日游擊隊領導人林皓,并嫁給林皓后,她的人生才迎來了真正的春天。
白馬河的水依然流淌著,而此時,這水聲與以往不同了。水聲悅耳動聽,就像是唱著古老的歌謠。可心的臉頰是紅潤的,眼睛里也彌漫著淡淡的幸福感。真愛,穿越時空,穿越苦難,這是愛情帶給女人的幸福。
小說結尾,更讓人幸福的事,在抗日戰(zhàn)爭即將勝利的前夕,可心成為一名中國共產(chǎn)黨黨員。
小說語言精練,優(yōu)美,故事歷史厚重,格調(diào)昂揚,人物形象樸素可親可信。白馬河的水聲響在抗日戰(zhàn)爭的烽火歲月中,格外令人動容。佳作閱讀。真好。
小說情節(jié)曲折,人物飽滿,有濃郁的時代氣息,為女子立傳,感人至深。
小說以白馬河為背景,講了一個不幸而堅強的女人可心的故事,人物形象飽滿,極具感染力。
地主劉老財為了傳宗接代,卑鄙地做下圈套陷害可心,奪了她的兒子,將她趕出家門,這樣的惡人,活該他遭報應,被日本人占了家財。
可心和抗日英雄林皓的愛情故事讓人動容,最后可心也和丈夫一起抗日,成為一名優(yōu)秀的共產(chǎn)黨員,讓人感受到我們黨強大的群眾基礎。所謂星星之火,可以燎原。有這樣英雄的人們,我們怎么可能不勝利!
拜讀佳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