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王寶強是婆婆家的一個鄰居。巧的是，他和電影明星王寶強重名重姓，一字不差。所以，當初他搬來租住在婆婆家旁邊的一間門面時，鄰居們都風趣地和他開玩笑：我們能和電影明星做鄰居，緣分啊！
　　 緣分是緣分，只是此王寶強非明星王寶強，人家是公眾人物，大腕；而眼前的王寶強，只是個窮的叮當響的普通男人，草民；長相上也有天壤之別。彼王寶強長著一副明星臉，英俊帥氣，風流倜儻；而此王寶強，卻是普通人的長相，黑黑的臉龐，瘦削的個子，一笑，露出被煙熏黃的一口黃牙。長相差不說，關(guān)鍵是他還不服氣：明星咋了？明星如果不吃苦，照應沒有好日子過。我還就不信了，他王寶強能干出事業(yè)來，我王寶強就干不出名堂來！
　　 寶強想干的是洗車行業(yè)。寶強家在農(nóng)村，家里兄弟三個，上面有兩個哥哥，他排行老小，兄弟三人都已成家立業(yè)。寶強有一兒一女，大女兒馬上要讀高中了，女兒在學校品學兼優(yōu)，在初中年級中屬于成績靠前的優(yōu)秀生。女兒有一個夢想，想和一些優(yōu)秀生一樣，到市里接受更好的高中教育。寶強和妻子小英雖然沒上過幾年學，可很重視孩子的教育。女兒和兒子上小學時，他托人在縣城里給兩個孩子報了名，眼下，女兒在縣城讀初中，兒子在縣城讀小學。寶強知道：村里的教學質(zhì)量比不上縣城，而縣城的教育水平和市里沒法比。所以，他想法設(shè)法把兩個孩子弄到了縣城上學。而對于女兒的夢想，他是很支持的?？墒撬溃ナ欣锷蠈W每年學費就得一大筆錢，所以，當初夫妻倆連想都不敢想事，可女兒卻想了。女兒公開對他們說：“世界那么大，我想去看看！”
　　 這個女兒，把當今網(wǎng)絡(luò)的流行語掛在嘴邊，對他們直言不諱說出自己的夢想。寶強心想：你說得輕巧，你想去看看，不得老子給你買單??！他原本想：兒子在縣城讀小學，女兒還在縣城接著讀高中，他們姐弟倆有個照應，可女兒如果去了市里，他們就得來回接送兒子，耗時耗力，還得專門騰出來一個人為他服務(wù)，讓兒子住校？兒子太小了，自己也照顧不了自己。可看著女兒很執(zhí)著，寶強沒了輒。思來想去，小兩口在一起商議了幾天，最后，他拿定了主意：隨著女兒心愿走。女兒是往上走的，爸媽怎能去反對她？再說，如果他們強迫女兒留在縣中學，女兒破罐子破摔咋辦呢？他們決定和兒子去縣城租房住，先在城里干點活掙錢，照顧孩子上學。等攢夠了錢，就在城里買個房子，讓兒子安穩(wěn)地在縣城里上學。
　　 寶強很有眼光，看準了洗車行業(yè)。他在縣城里轉(zhuǎn)悠了好幾天，把哪里有洗車店，哪道街洗車店還是空缺，摸排的一清二楚，最后，他選中了我家婆婆家所在的大街。這道街遠離鬧市區(qū)，街上是以賣汽車為主的市場。放眼望去，整道街路兩旁都擺放著嶄新的樣板車。因為遠離城中心，房租比較便宜，臨街的馬路很寬闊，停放車輛沒問題。和房東談好價錢后，寶強慷慨地交了半年的租金，把一家人的穿的，用的，簡單打包，雇了輛車從鄉(xiāng)下拉到城里的出租屋里。他把家人安置好后，他又開始置辦洗車用的工具。他手頭積攢的錢有數(shù)，妻子小英這幾年在家務(wù)農(nóng)，也沒有什么收入；寶強是個司機，靠著給別人開車掙了些錢，可兩個孩子上學的學費，一家人的吃喝，已經(jīng)把手里的存款消耗的差不多了！寶強猶豫再三，偷偷問娘：“娘，您手里有沒有閑錢？如果有，先讓我周轉(zhuǎn)下，等我們掙了錢立刻還給你們。”
　　 寶強母親雖然很寵這個小兒，可錢的事她不敢做主，讓他找父親去說。寶強父親有個倔脾氣，寶強很怵和父親說話，可他想來想去，除了向父母開口外，他別無出路，只好硬著頭皮向父親說了他的難處。
　　 老父親吸著煙，沉默半天，盯著他說道：“你確定干洗車能賺錢？”
　　 寶強對著父親信誓旦旦說道：“爹，放心吧！我考察很久了，城里現(xiàn)在開洗車店的沒幾個，都在東關(guān)和西關(guān)那片，北關(guān)這片一個也沒有的。再說，守著賣車市場，誰賣車都要從街上經(jīng)過，看到有洗車店，說不定順便就洗了?！?br />　　 爹想了想，寶強說的有道理?？伤终f道：“錢，我是借給你用的，你得給我打借條。這是我和你娘的養(yǎng)老錢，看病錢，我們一輩子就積攢了這點錢。再說，你不是弟兄一個，還有兩個哥哥，他們知道了會有意見的；就是你哥們沒意見，嫂子們知道了，給我鬧，我一點辦法也沒有。你給我打了借條，等于是你借我的，她們知道了也沒辦法?！?br />　　 寶強點點頭：“爹，我理解你們的難處。放心吧！我給您打借條。等我們掙了錢，先還您的?！?br />　　 寶強給父親寫了個借條，在借款人后面，鄭重地簽上了自己的名字。
　　 父親拿著借條反復看后，折疊起來放進自己兜里，然后，從鎖著的抽屜里拿出一個活期存折，遞給寶強：“這上面有兩萬塊錢，你取出來用吧！記住，不要亂花，該買的買，不該買就不買。”
　　 寶強點著頭，把存折裝進自己口袋里。他知道，從父親手中接過來存折那一刻起，父親的心就懸吊起來了！自己的生意系著一家老小的命運。他暗下決心：只許勝，不許敗。
　　 寶強向父親借錢的故事，是我和寶強的妻子小英在一起聊天時，小英告訴我的。小英也是黑黑的臉龐，瘦高個，長相很一般，和寶強很有夫妻相。她穿著樸素，一看就是一個農(nóng)村婦女。她說：“嫂子，你瞧，我們從家里來縣城開門市，租住的門面一個月近一千了。閨女和兒子上學需要學費，一家人的吃喝需要錢，得還公公的錢，這門市一天不營業(yè)，我們就得耗費好幾百塊錢。因此，我們必須每天都有錢掙，才能在縣城住下去?！?br />　　 正在收拾房間的寶強對小英說道：“你的嘴真淺啊，家里那點破事都讓你給禿嚕出來了！不過，給哥嫂說說沒事，哥哥嫂子會支持我們的，對吧？嫂子。再說，你愁啥呢！啥事你不干永遠不知道里面水深不深？也不知道能不能掙錢，只有干起來才知道，要有信心，給自己鼓勁加油吧！”他又遞給愛人遞上一支煙，“大哥，您見過世面，給預測一下，我干這行能不能發(fā)財？”
　　 “能……”愛人肯定說道，“如今洗車行業(yè)剛開始發(fā)展，會很有前途的。你想，誰家沒有個私家車？年輕人誰去自己洗車呀！花幾個錢年輕人不在乎的，這個行業(yè)有前途的?！?br />　　 我在一旁嘆了口氣：“人家寶強租房子要來縣城干買賣，而我們守著現(xiàn)成的門面卻沒人干，真是人和人不能比?。　?br />　　 寶強笑著說道：“您知足吧，嫂子，俺兩口子如果有退休金，也在家坐著享福呢，可不行?。∥疫@一大家子人呢！孩子上學要錢，買房需要錢，我不干行嗎！”
　　 我贊許地說道：“你們兩口子有上進心的人，能掙錢干嘛不干呢！好好干吧！你們‘錢’途無量的?！?br />　　 寶強充滿信心地說道：“嫂子，等你們下次回來看，我會把這個房子……”寶強指著空蕩蕩的屋子說道，“我會把這里都裝滿錢的！”
　　 “啊！你的野心也太大了吧！怪不得你叫王寶強呢！”
　　 “您等著瞧吧！”寶強眼中閃著狡黠的光芒，臉上帶著自信的表情。
　　
　　 二
　　 一個月后，在冬季的一天上午，我和愛人再次回到婆婆家。車停在婆婆家門口，從車窗里見寶強的洗車店門口停著幾輛小轎車，寶強和小英正在沖洗著一輛小車。寒冬臘月，陽光也是冰涼的，大地簡直成了一張冷冰冰的水泥板，人們穿著羽絨服也不覺得暖和?？晌铱粗鴮殢姾托∮煽谧?，他們腳上穿著單薄的高筒雨靴，正在忙碌地沖洗小轎車。愛人對我說道：“你看看人家兩口子受得這苦，你能受得了嗎？”我心想：我的手揣在棉襖的口袋里出來還怕冷，別說讓我去摸刺骨的冷水了，看著都打冷顫。我心里這么想，嘴上卻在不服氣地回應他：“能掙錢就行，有錢掙什么也不怕的！”
　　 “你嘴硬吧！”愛人撇著嘴，不屑地說道。
　　 等我們下了車，寶強和小英見了我們，欣喜地和我們打招呼：“哥，嫂子你們回來了？”
　　 “嗯，你們真能干??！冷不冷？這么涼的水別把手凍了?！蔽倚奶鄣赝?br />　　 “凍了，已經(jīng)裂出口子了?！毙∮阉氖謴哪z皮手套中拔出來，里面還有一層是線手套?！吧┳?，你瞧，我的手成啥了？”小英從線手套中拔出雙手，只見她的兩只手凍得通紅通紅的，腫張的像個饅頭，在右手的關(guān)節(jié)處裂開了一個大口子，血淋淋的口子，看著令人心疼?！鞍?！英，你抹點防凍霜吧，不能這樣硬撐著呀，把手都凍壞了。還能干活嗎？”
　　 “抹啥也不行，天天和冷水打交道，帶雙層手套還不行呢！”小英搖著頭。
　　 “別那么嬌氣了，想掙錢就得吃苦。”寶強邊沖著車，邊說著。他手中的水槍，在車身的每個角落不停呲著。水槍所到之處，污水橫流，車玻璃、車轱轆、車座下，水槍呲過之后，小英忙帶好手套，用手中的毛巾不停地擦著，把車身擦得锃光瓦亮的。等他們洗完了，再看整個車身，一下子舊貌換新顏，嶄新如初。
　　 中午吃飯時間，我和公婆在一起議論寶強的洗車店事。公公感慨地說道：“寶強是個做生意的料啊！開門的第一天，他的洗車店來的都是他的同學、朋友、老鄉(xiāng)，寶強說開門第一天，熟人洗車不要錢，只求他們給做宣傳，拉人來店里洗車。那天一定費了他們不少的水，也耗了不少的電?？蓪殢娬f就當我們把錢用來打廣告了。等到第二天、第三天，車就排上隊了，等著洗車的一輛接著一輛。他的廣告打成功了，生意這段時間越來越好了！”
　　 “寶強頭腦靈活，小英能吃苦，該著人家掙錢的，這樣的人不掙錢，老天就不公平了！”婆婆也贊許地說道。
　　 等到吃完飯，空閑的時候，我和愛人來到寶強店里。寶強一家人正在吃飯，飯菜很簡單，兩菜一湯，配著一碟咸菜。寶強兩口子見我們進來了，忙起身：“哥嫂子來了，快坐下，看我們店里滿的?！?br />　　 我環(huán)顧四周，只見房間四周放上了貨架，貨架上擺著都是車上用品，有車座、車套、小桶機油、車上的擺件……車上用品應有盡有，琳瑯滿目，一下子看的我眼花繚亂。
　　 “你們真是買賣做的越來越大了?。〔还庀窜?，還帶著賣車上東西，不錯的！”我看著架子上的東西，贊嘆地說道。
　　 “咋樣？嫂子，我說的話沒錯吧？我就說我會把這里都裝滿錢的！”寶強指著墻上的東西。
　　 “哈，哈哈，對，你說的沒錯，這些都是錢！”寶強幽默的話語，逗得我們哈哈大笑。
　　 我們正在說笑著，門外有車主在按喇叭。“等等，馬上過去……”寶強對著外面車里的司機喊著，又對正在吃飯的小英說道：“先把碗放下，等洗完了這輛車再吃吧！”
　　 “你們讓車等一會兒，你們吃完飯再去干不行嗎？”我對寶強說道。
　　 “不行，不能讓人家司機等咱?！睂殢娺呎f，邊穿上工作服，走出店外，拿起水槍去洗車了。
　　 小英也進說道：“哥嫂子你們先坐著，等我們洗完這輛車咱再聊?。　闭f完，她就往外走。門口一片水，已經(jīng)結(jié)冰了，小英只顧急著往外走，沒留神腳下的冰，腳下一滑，一個趔趄，滑倒在地。
　　 我驚叫一聲，忙過去拉她。
　　 “你慢點啊！”寶強也忙著過來攙扶起她。小英起來不好意思笑笑，和寶強一同走向車前，開始洗車。
　　 “他們倆真是能干??！”我目睹著他們麻利熟練的洗車工序，感慨地說道。
　　 然而，就是這短暫的團聚在一起吃飯的時光，他們有時也不能享受。記得有一次回家，吃完晚飯，我去他們店里串門，發(fā)現(xiàn)店里還擺著餐桌，餐桌上還留有未吃完的飯，小英正在輔導兒子學習。我好奇地問道：“你們還沒吃完飯？”
　　 小英答道：“我和孩子吃了，寶強還沒吃。他去送人去了。唉！現(xiàn)在的人真難伺候，洗車還得送人家回家?！?br />　　 我忙問怎么回事？小英給我講述了事情的經(jīng)過：今天一位男子來洗車，他把車停在門口后，給我們打個招呼：‘給洗車吧！我一個小時后再來開車。’說完，一頭扎進旁邊的飯店里不出來了。等我們給他洗完車，收拾干凈，再去飯店找他，發(fā)現(xiàn)他和幾個人已經(jīng)喝得酩酊大醉，趴在餐桌上沉睡如泥，怎么喊都喊不醒。和他一起喝酒的人也是說話醉醺醺的，讓我們送他回家，不送就不給結(jié)賬。我急了，給寶強說，‘不管他，反正他的車在我們手里?！瘜殢妳s堅持要送他們回家。說，‘車如果在我們這里丟了，我們還得負責任，送他們回家算了。’這不，寶強開車送他們?nèi)チ?。寶強飯還沒吃呢！這算什么事！”小英憤憤地說著。
　　 我勸道：“社會上什么樣的人都有，忍忍吧！咱是為了掙錢，錢，掙到手就行了?！?br />　　 我們正在聊著，寶強回來了，是一個拉腳的三輪車送他回來的。寶強看著很累，風塵仆仆的。見到我說道：“嫂子來了，我們今天倒霉，遇到一個無賴，洗車錢沒給，還得送他回家?！?br />　　 小英忙問：“你送他們回家也沒人給算賬嗎？”
　　 “沒有……”寶強無奈笑笑，“那幾個人住的東一個，西一個，送了這個送那個。最后這個洗車的醉得不省人事。把他送到家，家里沒有女人，只是一個孩子在家，唉！不說了！”寶強悶悶地坐在餐桌前開始吃飯。他默不作聲，把所有的委屈都咽到肚子里了。
　　 我望著寶強，想說幾句安慰他的話，卻不知怎么開口。寶強吃完飯，望著我說道：“沒事的，嫂子，做生意什么人都能遇到。我不會在乎這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