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靜·豐】走過你走過的路(散文)
說來也許不信,在沾益這地方近五年了,我卻還沒有去過海峰一次。林江去了海峰,在微信朋友圈曬出大量文字、圖片,給我洗腦。見我無動于衷,就單獨發(fā)視頻對我進行視覺轟炸。就這樣,一年多來,海峰于我而言漸為熟悉,感覺身沒到,心已臨其境。
為了不辜負林江這小子,我決定來一次突然襲擊,到“云南的小桂林”的海峰去看一看,順便瞧瞧這個鳥人林江。說走就走,這個周末,我與區(qū)作協(xié)一行借采風之名,向海峰進軍。四十分鐘后,車子駛入海峰境內,映入眼簾的是清澈靜謐的湖水,環(huán)線著起伏延綿的群山,數(shù)個島嶼像幾個貪睡的孩子靜靜地臥在水中,一群白鷺時而低飛時而漫步。白云也不閑著,它們幻化成小獅、小狗、小鹿一群群跌入水中,把一叢叢的植物托出水面。
車子停下了,我欲下車細看。腳剛要著地,“噓,輕點……”一個渾厚的男中音,制止我欲看風景的急切。抬眼一看,中等個子,平頭,皮膚黝黑,厚玻璃眼鏡,眉心的那顆紅痣,這不是林江,還能是誰。
“我就知道,你終有一天會下來的。怎么樣?今天是什么風把你吹來的?”林江高興地朝我走來。
“海風(峰)唄!你在朋友圈發(fā)的那些破傷風圖片,讓我一聽到海峰就開始全身癢癢,不來一趟,怕是要嚴重感冒了?!?br />
“呵呵……我吹過你吹過的風/這算不算相擁?!绷纸翢o正經(jīng)地瘋笑越來,竟然隨口就唱了起來。
“算算算,那帶著我滿身體味的風,愛吹就多吹點吧。來來來,不要嘴上唱了,現(xiàn)在就可以抱一下!”我一下迎了過去。完畢,他拍拍我的背,一切都在不言中了!
“你這村官當?shù)煤煤玫模趺从謥砗7瀹斊饘в蝸砹??”我把他拉到一角落處,迫不及待地問他?br />
“就算是工作需要、組織決定吧。但是我自己也的確是喜歡這個份工作才來這里的。”他答道。我理解地笑著。
林江,就算工作需要、組織決定的,如非他本人愿意,誰能逼他。但是他決定了的事,就算組織不愿意,他也能威逼利誘騙,無所不用其極。非磨得組織答應他不可,這小子就不是個安靜的主。
初識林江,是在五年前。當時作為駐村扶貧工作隊員,我被派往蘑菇坊參與駐村扶貧工作。初到之時,放眼周圍村莊農舍,除了大山還是大山,剛參加工作就安排到這個屙屎不生蛆的鬼地方?我好歹還是個211畢業(yè)的么,我感覺這次來這里,主要就是領導看我不順眼而為之,嫉妒心作怪。所以,心不甘情不愿的我,眼里除了藍天白云,卻無視腳下的那片紅土。每天晚上要么刷劇至凌晨,要么與朋友通宵達旦地手機聊天談人生。
一周過去了,我百無聊賴地混著日子。這天清晨八點左右,我被一個渾厚的男中音從被窩里面強行拉起:“走,起來,大好天氣,你竟然還能睡著。走,陪我到后山轉一轉”。在強光的照射下,我狹開右眼,瞟了一眼揪我起床的人:二十多歲,黑臉,眼鏡,板寸,眉心有顆紅痣。“你——誰呀?”“我是林江。莫看了。以前肯定沒見過。今天之后不就認識了么?!被加衅鸫簿C合癥的我,慢磨慢磨地穿著衣,套著褲子,然后蹲坑,洗漱。我把每一件都做得最慢,試圖希望林江能知趣而退。好一個林江,你臉皮也忒厚了。他竟然把我的住所當作他的家,自己倒水、泡茶,半壺水喝完了還自個兒燒,也太把自己當回事了吧。我瞟他一眼,把盆子弄得“咣當、咣當”直響,喇口缸“啪——嗤”一聲丟到桌腳子下面,以示我的不滿。“小子,口缸與你有仇呀。”林江把地上的口缸撿了起來,放在洗臉毛巾下面的桌子上。
“收拾好了吧,走。陪我到后山劉鐵柱家看看?!?br />
“泥巴拉渣滴,去個毛線呀!不去——”
“走走走,你是農科大的高材生,學問好!可不能把學問藏起來。陪我看看,就當是幫我一把了!”
他拖著我的手臂就往外走。在沒搞清狀況下,我不情不愿地跟他去了。一路上,村文書老李給我們帶路。我悄悄地指著林江問老李:叔,這個閑事館是什么來頭?老李也不避諱,直接當著林江的面大聲地說:“他是剛來蘑菇坊的村官,本來他錄取的是盤江鄉(xiāng),結果他向組織申請要來這個窮鄉(xiāng)僻壤的蘑菇坊村來,并信誓旦旦地保證,三年后,一定要帶領大家脫貧,不脫貧他就永遠留在蘑菇坊不走了。”
我嗤之以鼻,這個屙屎不生蛆的地方,還能長出金窩窩來,我就硬是不信了。
蘑菇坊離縣城八十公里左右,整個蘑菇坊像一朵倒過來的捏捏青一樣,只不過是捏捏青的內層是淡黃色的,而蘑菇坊除了一片黃土還是一片黃土,四周是高高的山崖,崖上面全是倒掛刺科科。山崖上陡而峭,一不小心摔下崖,不死也只剩半條命。整個村社,只有一條曲曲彎彎、坑坑凹凹的土路向外伸進,這里的蘋果、桃子、李子、梨幾乎是拿了喂豬,要么就是全部爛在枝頭無人管。背出去賣么,豆腐盤成肉價錢,還值不得車費錢。何況現(xiàn)在街面上賣的都是那種加套袋和包裝盒的進口玩意兒,誰還吃這滿身蟲眼的疤果子。
蘑菇坊是上河鄉(xiāng)轄區(qū)中的三個居民小組,社區(qū)共有村民三百多戶,不到兩千人。據(jù)以前駐村的同志介紹,蘑菇坊傳統(tǒng)經(jīng)濟產業(yè)以烤煙、萬壽菊為主,糧食以包谷種植為主。農業(yè)生產粗放低效,微利甚至無利。同時,也無外來引進企業(yè)以及其他經(jīng)濟支柱,造血功能差,帶貧機制弱??偨Y各戶情況,導致自身發(fā)展動力不足的原因有兩個:一是思想懶惰,不思進??;二是有發(fā)展意愿,卻無門路無資源。目前未脫貧十戶三十二人。這其中就包括后山的五戶苗族村民,他們不種莊稼不種菜,只是靠逮蛇、撿菌、捕獲野兔、抓野雞等討生計。小孩子不上學,自己紡織,自己縫衣服穿,屬于自給自足。今天去的后山,就是去上門摸清這五戶苗族村民,只有把這五戶最窮的苗民脫了貧,其他的就不難了。
順著一條羊腸小道往上爬,前幾天由于下過雨,路面爛而且滑,我硬是心疼我的那近四百元的安踏鞋,后悔出門前應該換一雙舊鞋。這一蹅一跐,估計是扔字貨了。我們揪著樹枝,跐著滑蹅來到目的地。幾戶窩棚似的草房就是他們的家。
首先去的是劉鐵柱家,低矮、透風、漏雨、屋子里亂七八糟地鋪著些樹枝枯草,墻上掛著類似于野雞、野兔。我一轉頭,兩條大蟒蛇靠著我的手,我嚇一跳,一把把林江拉到我前面,林江也被我嚇一大跳。待仔細一看,原來是在一只玻璃瓶里泡著幾條大蟒蛇。哈哈……杯弓蛇影,今天終于讓我們親身領會到了。我也有些無語了,幸虧不是活的,要是真的出現(xiàn)毒蛇,林江是不是就要被我推到蛇口去了。我為自己的自私和膽小感到羞恥。這屋里實在是黑柒柒不見本色,五口人就窩在這不足十平方米的房子里。屋中央有個凹進去的火塘,火塘上方是一根帶鉤子的鐵鏈子,一只黑錫茶壺掛在鉤子上,壺嘴正在噴著熱氣,火塘里放著幾塊樹根根,滿屋子烏煙瘴氣。三個小孩子穿得破爛不堪,黃鼻涕胡得滿臉都是。不見不知道,一見嚇一跳。現(xiàn)在這個社會,竟然還有如此貧窮的人家。據(jù)老李講,這五戶人家貧窮也就算了,還固執(zhí)、自以為是,聽不進漢話去。我是真無語了。
老李跟他們打了個招呼,林江讓我呆在他家。他與老李去另外幾家了解情況。我拿出手機來玩,結果連信號都沒有。我百無聊賴地坐著,劉鐵柱在灶上煮了一鍋包谷飯,他們喊我吃。我看著黑乎乎的鍋與碗,估計是從來就沒有洗涮干凈過。滿屋子飛舞的蒼蠅,令我一點食欲也沒有,只想早點離開這鬼地方。
日上三竿,林江他們才轉回到劉鐵柱家里。我已經(jīng)餓得昏昏欲睡,頭暈眼花??墒撬麄兒孟窆室馀c我作對,在劉鐵柱家,四處翻看,詢問每一個人的身體狀況、每一年的收入情況、甚至于每件物品的來源與年限,都要仔細登記??次覍嵲谑蔷癫徽瘢纸寗㈣F柱用柴火在火塘里燒了一堆洋芋,我一連用樹皮刮了五大個洋芋吃了下去,才稍稍恢復了些氣力。
往回趕的時候已近傍晚。這山里的氣候,就像娃娃的臉,說變就變。特別是今天這鬼天氣,在李鐵柱家么不下雨,等走到半路開始下起了大雨,嘩嘩地天空漏了似的,好像是老天故意差人用往下潑水一樣。真是太氣人了,林江倒是鬼主意多,怕手稿淋濕,用三個塑料袋包了六層,然后揣在懷里?;氐阶∷?,手稿完好不損,可我們三人就像剛從水里撈起來的落水雞一樣,沒有一處是干的??蓱z我的那雙“安踏”,跟一雙草鞋又有什么兩樣,我心疼地提起它們,扔進了門口的那只塑料桶里,赤著腳在地上走來走去的。
凌晨兩點多,我開始高燒不退,全身起了些熱痱子。嘿,機會來了,我暗自慶幸。我拒絕去醫(yī)院,也不想吃藥,甚至希望病更重,最好是不要好,這樣我就可以天天呆在屋里,什么也不用干。林江接連三天來到宿舍,他想讓我與他一起研究,探討扶貧工作。當他看到我連飯都吃不下的,不忍心叫我,反而是他放下手中工作,到醫(yī)務室開了些藥送來,還張羅著讓我吃。接過他遞給我的開水和藥,當著他的面吃了下去,然后又蒙頭大睡。等林江出去后,我就從舌頭底下把藥摳出來放在包包底下,堅決不能讓這次生病輕易就好了。我抱著必回原單位的決心,不吃不喝也不打針。持續(xù)了一周,我虛脫得站都站不起來,最后村長老李向區(qū)扶貧辦打了一份報告。報告上說:XX同志自來到蘑菇坊后,工作主動,發(fā)揮特長,積極建言獻策,有效地推動了扶貧各項工作。但是因水土不服,屢次生病。這次因過度勞累,全身過敏,高燒不退,久不見好。如此拖下去估計有生命危險,希望暫時回原單位,等身體好妥了再根據(jù)身體情況定奪。就這樣我離開了那個鬼地方,回到了原單位上班。
回來后,領導翻過來復過去地察看了我的病歷,又到醫(yī)生處去問病情,待確定了我是真生病了,他才另外委派人員到蘑菇坊接續(xù)我的工作。我在醫(yī)院住了幾天后,請假在家里休養(yǎng)。其實我的身體也沒那么嬌貴,一版“康太克”我吃了兩次就好得差不多了,再加上老媽的悉心照顧,幾大碗雞湯泡飯干了下去,與朋友爬了爬一趟翠山,一起嘻嘻哈哈的打鬧一場,出了幾身汗,病菌早就蒸發(fā)掉了。
內心深處,我依然會關注蘑菇坊,也會在微信上給林江一些好的建議和意見。比如說,那個地方雨水豐沛,可以把剩余的地開采出來,多余的勞動力調動起來種植藥材,像天麻、三七,還有就是魔芋。然后利用與企業(yè)聯(lián)營,由企業(yè)直接進行收購。說到那五家苗族,我給他的建議是搬遷出來,借扶貧政策大環(huán)境大方向,讓他們融合到漢族當中,這樣他們的孩子可以接受教育,他們自己也能有一畝三分地解決溫飽。林江對我大加贊賞,恨不得讓我再回去協(xié)助他。我卻推身體沒好妥,婉言謝絕了。好不容易回來,我吃錯藥了要自己去那鬼地方找不痛快呢。
幾年來,林江作為扶貧攻堅先進人物頻繁出現(xiàn)在電視、報刊上,我覺得他應該享此殊榮,名至實歸。
我本來以為他到蘑菇坊鍍了金,早提拔到了市里了。
一年前的一天,當時正值四月天。林江突然發(fā)了個信息給我,讓我與他去爬馬雄山。那段時間,我正好被部門領導各種穿小鞋,心情煩悶。于是我請假與他一起驅車來到珠江的源頭——馬雄山。一路上,看到一樹樹火紅的馬櫻花,還有那潺潺向南流動的珠江水,心情漸漸開朗和愉悅起來。
林江好像知道我要問他扶貧的事,他沒等我開口就說起在蘑菇坊扶貧的一些故事來。
特別提到了村長老李,苗子劉鐵柱。
林江說,這些人是民族信仰作怪,還是思想愚昧?老李把社區(qū)辦公用房騰出來,裝修一新讓那五戶苗民搬出來,可劉鐵柱他們說住慣了山坡不嫌陡,就是不搬。害得我與老李幾次三番地去他們家作思想動員工作,講政策。有一次在去的途中遇上山體滑坡,老李被埋,我急得大喊大叫,就差把自己變成一架挖掘機。幸虧李鐵柱路過,他一呼之下,一起來了十多個人才把老李給刨出來。只見老李呼吸微弱,臉色青紫。你是不在場,當時我是被嚇得只差尿都快撒到褲襠里。好個劉鐵柱,也得虧他呀!只見他急忙跑回家抬了只破大碗出來,扶起老李就把碗里的東西灌下去。只見老李“咵咵”地咳個不停,一會兒,吐出一灘黃水。好家伙,才幾分鐘,老李臉色就由紫轉白再恢復成正常。劉鐵柱又從衣服包掏出幾根帶葉的干枯枝,讓老李回家燒水喝,一天三次接連喝三天。果不然,三天后老李像個正常人一樣。
你說,這就好了。這可是被土埋了近五六分鐘的呀。我不放心,親自帶老李到區(qū)醫(yī)院作了體檢。檢查后人家老李真是一樣事也沒有,病全好了。當然,因為老李的事故后,劉鐵柱觸動很深,這次二話不說他帶著五戶人主動搬了出來。我還私自跟老李開玩笑,早知道這樣,那個滑坡早些發(fā)生就好了。呵呵……當然只是玩笑,真再來一次,我寧愿被埋的是我,而不是老李。
我講的這個都不是重點,重點我是好奇老苗族那神奇的中藥。后來在我的軟磨硬施之下,劉鐵柱的兒子,你見過了那個光屁股孩,他告訴我:給老李喝的那碗神藥是他撒的尿,那帶葉的干枯枝叫翻白葉。山上到處都是??赡欠兹~像我們見過的路邊上液蒿子一樣,卻還是一種藥。還有早聽說過童子尿有治病的功效。我以為那只是傳聞,可是那天的事真讓我大開眼界了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