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時光】青春筆記本(征文·散文)
來不及躲避的命運的槍口,曾經(jīng)在孤獨中對峙過絕望。如今,雖然時過境遷,已經(jīng)花好月圓,但當(dāng)長大的我小心謹慎地撕開時間之縫時,發(fā)現(xiàn)少年的疤痕一直都在:丑陋而美麗,膚淺而深刻。
一
“局子,局子——”一個男生在黑板上畫了個四邊形,陰陽怪氣地叫著,一邊猥瑣地丟個眼色給其他男生,一邊有意無意地看向我。
一個外號叫“刀疤”的男生心領(lǐng)神會,故意扯著嗓子嚷嚷:“進去了,進去了——”
我的臉燒起來,呼吸也越來越重。桌上的書被我揉得卷了邊,蜷縮著,痛苦不堪。我在心里默默地數(shù)著一二三,強迫鎮(zhèn)定下來,可握筆的手卻不聽使喚,筆下的字歪歪扭扭,踉踉蹌蹌,一筆一畫流出來的也不知道是淚還是血。
知了在窗外的幾棵大槐樹上鉆心入耳地尖叫著。沒有一絲風(fēng),滾燙的陽光灑進教室,把爸爸入獄的秘密曬得無處遁形,而我就要被這陽光烤煳了。
我把桌上的筆和書一摔,猛地從座位上站起來,大吼一聲:你們他媽的都閉嘴!
教室里安靜了那么一秒鐘,緊接著又都哄堂大笑起來,“喲,小五生氣了!”“你要再惹小五生氣,把你送你局子!”他們一邊說一邊還用筆敲敲桌子,故意發(fā)出極大的聲響。我扭曲的面孔就像窗外的柿子被剝光了衣服,孤零零的,在滿堂的笑聲里獨自難堪。這時,老師走進教室,感覺出了異樣:“小五,怎么了?誰惹你了?這地上的筆和書都不要了嗎?”老師真的不知道嗎?真的不知道嗎?
老師的安慰就像用舊的黑板擦,沒法擦去涂滿我全身充滿惡意的字跡。在這偌大的教室里,我像一個溺水的孩子。而老師的身影總是遠遠的,她看不見溺在水底的我。我的頭就這樣無數(shù)次被摁進水里,而他們,欣賞著我掙扎的樣子,充滿了快樂!
已經(jīng)晚上十點了,媽媽在直播賣酒,我在寫作業(yè)。實際上,我正在作業(yè)紙上畫著好多好多小人,他們像我的士兵,正在圍剿方框里的小人,這樣的復(fù)仇我在紙上已經(jīng)演練了千萬次。
“小五,該睡覺了!”媽媽在自己的房間提醒我。我站起來,望望窗外。夜深了,淺淺的一彎下弦月朦朧著慘白色的光,像一只清冷的眼睛。窗前一株梧桐樹仰著頭,在深藍色的天幕上苦思冥想。點點星光盈滿了淚。
夜已經(jīng)很深了,我知道媽媽一定還在直播間工作。我曾偷偷進過她的直播間,那天恰巧她在唱歌。眼眉低垂,美麗的臉上愁云籠罩,完全不像白天我樂觀堅強的媽媽。正胡思亂想的時候,媽媽悄悄推開門,坐在我床上嘆口氣,給我掖了掖被子。我假裝翻個身,淚水忍不住掉下來。
二
第二天,我坐在校車上,看著別人的爸爸和孩子,心里又是一陣難過,心里暗想:今天誰要再惹我,我一定狠狠揍他一頓!第一節(jié)物理課,老師發(fā)了兩張卷子,說是單元測試。我腦子轟的一聲,考考考……真煩!昨天沒復(fù)習(xí),估計又要考糊了。我一邊想著,一邊就把水杯重重地往書桌上砸了一下。老師立刻瞪起眼睛,狠狠地白了我一眼:小五,你想干什么?我回過神來,不再說話,開始答題。
下課鈴響了,他們都交卷了,只有我才寫了一張,根本就寫不完呀!我感覺窗口的“企鵝”又在“莫拉”的耳根底下嘁嘁喳喳。算了,交卷吧!我走出教室,看著樓梯拐角的垃圾桶,一股無名火騰地升起來,我飛起一腳,把垃圾桶踢倒在地。
“那是誰在踢垃圾桶呢?”身后傳來年級主任那嚴厲的女高音。真是屋漏偏逢連陰雨,麻繩專挑細處斷。愛怎樣就怎樣吧,我假裝若無其事地回到了教室。
但女主任并不打算放過我。她站在教室門口,掃了一眼全班,然后盯著我,期待我主動認錯:“誰把垃圾踢倒了?主動承認的話我就不追究了。”其他同學(xué)都齊刷刷地看向我。為什么總是我呢?我坐著一動不動,反正我不能承認。我感覺到教室的空氣都凝固了。
班主任也走到教室門口:“是不是你?小五!昨天你在教室發(fā)瘋的事我還沒處理你呢。”處理我?又要找家長?又要寫檢查?又要攆我回家嗎?我瞬間崩潰了,沖出教室。
我跑過樓道,下了樓梯。我邊哭邊跑,討厭的風(fēng)從樓道開著的窗戶沖進來,追著我看熱鬧。我一口氣跑到了風(fēng)雨操場,操場一個人也沒有。白花花的陽光把一切都照得那么亮,那么清晰,只大舞臺的陰影你黑色的巨人一樣默默地看著我。我坐在陰影的角落里,心想:如果他們再逼我,我一定給他們好看。我掏出衣兜里前天撿來的一截生銹的刀片,在水泥地上磨起來。
突然,遠遠地,班長小七在喊我:小五,老師讓你回教室。騙我!我拿著刀片對著他,一言不發(fā),惡狠狠地看著他。他大概是被我嚇壞了,眼里是我未曾見過的恐懼,他一轉(zhuǎn)身,一溜煙跑了。我突然心生快意:原來他們也怕我!但同時我立刻感到萬分失落:我到哪去呢?要不,請假回家吧。我站起來,朝學(xué)生處走去。
“小五——”還沒等我反應(yīng)過來,小友和小誼已經(jīng)一人扭著我的一條胳膊,牢牢地控制住了我,并順勢把我的刀片奪下來。一種莫名的恐懼迅速攫住了我,我掙扎著,大聲地哭且嚷起來:你們要干嗎?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等我被他們扭送到學(xué)生處時,我已經(jīng)精疲力竭。副校長辦公室的門被關(guān)上了,我孤獨地站在辦公室的地上,渾身發(fā)抖。對面的副校長是個男老師,精干瘦小。他審視地盯著我,目光像兩顆釘子,釘在我身上。準確地說,是眼睛里。我想后退卻又無處可退,我躲開他的目光,歇斯底里地大哭。他一句話也不說,等我哭累了,他說他已經(jīng)給我媽打了電話,一會兒她就會來接我。不!我凄厲地喊道:我不回家,我要上課。也不知道從哪里來的勇氣,我拉開門,跑了出去。
快到教室門口時,我猶豫了。我該怎么面對那些嘲笑的目光呢?數(shù)學(xué)老師講課時用著小蜜蜂,聲音很大。我在門口瞅了瞅,不敢進去。只好在門外的樓道里徘徊著,萬分焦慮。忽然我看見副校長和年級主任一起上樓,朝我走過來。我不能回家!絕對不能!也不知從哪里來的勇氣,血直沖上腦門,我徑直走進了教室。我要聽課,沒有人能剝奪我聽課的權(quán)力。
我誰也沒看,一聲不響地回座位上。心里有個聲音一直在嚷:我要聽課!沒人能剝奪聽課的權(quán)利!數(shù)學(xué)老師愣了一下,課堂有那么幾十秒鴉雀無聲。所有人的目光像鳥兒一樣落在我身上,隨時準備啄我。我忽然無所畏懼起來。筆直地坐著。
男校長已經(jīng)站在了教室門口,隨后年級主任也出現(xiàn)了。他們都盯著我:“小五,你出來!”
“不,我要上課!”“事情沒解決,你不能上課!”他們一邊說,一邊走過來。
為什么要逼我呢?我氣憤極了,把凳子舉起來,大聲吼道:“我要聽課,我現(xiàn)在數(shù)一二三,你們出去!”我聲嘶力竭,聲音大的感覺教室都在晃動。可年級主任還是在往前走。再往前走,我就扔了!就在我發(fā)抖的時候,我后面的幾個男生一起上來抓住了我,奪下了凳子。我氣得渾身哆嗦,跑出教室,腦袋朝墻上狠狠地撞去。但我被同學(xué)從后面抱住了。我掙扎著,大哭大鬧,被他們拖著拽著,拉扯進了年級主任的辦公室。
一進辦公室,我吃了一驚:媽媽竟然坐在辦公室沙發(fā)上!難道她剛才看到我發(fā)瘋了?她一言不發(fā),失望地看著我,一臉無可奈何。這樣的折騰我鬧過不止一次了。每一次,媽媽都被老師請到學(xué)校來。我又羞愧,又難過。
男校長搬了一把椅子,坐在我對面,和我臉對臉。
“我告訴你,你今天就是不能上課!”他說話時把臉逼近到我的臉跟前。
我下意識地捂住臉,又大聲嚷嚷起來:“不,我要聽課!我要聽課!”
可副校長并不打算和我拉開距離,他死死地盯著我。我一邊抽抽噎噎地哭,一邊突然意識到:有這樣一個兒子,旁邊的媽媽一定難堪極了吧?我低聲說:好吧,我回家反?。?br />
我和媽媽一前一后走出校門。安靜的校園里,風(fēng)在高大的白楊樹葉間彈奏出流水的聲音,陽光像瀑布一樣從宿舍樓的紅樓上傾瀉而下,在紫蘿架上的每一片葉子上舞蹈。然而,快樂是他們的。我只有孤獨。
三
初二那年的秋天,班上新轉(zhuǎn)來一個女生。站在教室前面的她就像春天的一樹桃花,明媚了整個教室。我兀自看著窗外唰唰拉拉的樹葉,在筆記本上亂涂亂畫。
“同學(xué),借支筆行嗎?”課后,她好看的臉望著我,我突然覺得羞澀起來,不敢看她,迅速地把筆遞給她。第二節(jié)課我聽課時坐得特別端正,我總覺得她會看到我,我認真地寫認真地算,桌上的課本和筆記本都格外地規(guī)規(guī)矩矩矩,干干凈凈。在眼的余光里,我看見她下意識地捂了捂肚子。一定是早飯沒吃吧?
鈴一響,我就跑往小賣部,買了我最愛吃的餅干。教室里,她仍捂著肚子趴在桌上,旁邊有一杯水正冒著熱氣。我把餅干放在她桌上:“給你的?!彼嬷亲記_我笑笑:謝謝??!“沒關(guān)系?!蔽已杆倏戳怂谎郏缓蟮拖骂^,輕輕地說:不客氣!
在班里,我的話突然多起來,總覺得我的每一句她都能聽到,她都會喜歡。
有一次,正是晚飯時間。我們二樓基本上空了,大家有的回家,有的去吃晚飯。我一不小心被“刀疤”和“毒蛇”逼到走廊的鐵柜和墻形成的夾角里,他們揮著拳頭,抓住我的衣領(lǐng),惡狠狠地盯著我:“局子,你要敢再罵我們,揍死你!”巴掌落在我頭上,我大聲哭起來。夕陽從走廊盡頭照進來,把淡黃色的地面照得金碧輝煌。而我坐在地上,形單影只,眼淚一顆顆掉下來。忽然,一雙纖細的手伸過來,把一張紙巾遞給我。我抬頭一看,是她!我不好意思起來,擦了擦眼淚,往教室走。她緊緊地跟著我,一邊說:“你應(yīng)該告訴老師!”“告了也沒用!”我淡淡地說,心底的冷漠又升起來,“他們太壞了,一定會有報應(yīng)的!”。
晚自習(xí)時,老師真的知道了這件事。我們被叫到了老師的辦公室。
“小五,事情我都知道了,我也調(diào)了監(jiān)控。老師知道你受了委屈,你說,你覺得怎么才能出這口氣?”
我抬起頭來,毫不猶豫地盯著老師:“我也打他一拳!”
老師扭頭望向“刀疤”,問:你覺得行嗎?
“刀疤”竟然很爽快地說:“行,沒問題。”
老師似乎對“刀疤”的認錯態(tài)度很滿意,她笑一笑,“小五,你還有什么要求?好好想一想。”
我低頭思考了一會兒,說:“給我買零食,一袋周黑鴨大禮包?!?br />
老師聽完笑起來,“你是需要補補身體,是嗎?”
我心里很不高興:這有什么可笑的,他打了我,他理應(yīng)賠償我,我早晚不會饒了他?!靶袉??”
老師又扭頭看向“刀疤”,“行!只要不告訴我媽,不給我發(fā)過失單就行。”“刀疤”毫不猶豫。
“那這事咱們就這么解決,你們從此以后,一個不準再罵,一個不準再打。如果再犯,一并從重處理。同意嗎?”
“同意?!蔽覀儌z都點點頭。
“好吧,咱們開始吧!小五,你只能打一下,只能從背后打,知道嗎?”我點點頭,深吸一口氣,狠狠地揚起胳膊朝他后背打去。
“刀疤”震了一下,臉色似乎變了,但緊接著又平靜下來?!疤蹎??”老師有點擔(dān)心地看向“刀疤”。
他搖搖頭,看起來挺大度地說:“沒事!”我心里有點得意,好久的委屈仿佛嘩啦一下倒了出去,心里無比輕松。
第二天,“刀疤”如約給我買了零食。我把它送給她。又是晚飯時間,耀眼的陽光從窗戶外灑進來,斜斜地照在講臺上,照在她的身上。我依然不敢正眼看她,但我的話多了起來,從游戲談到繪畫,從繪畫談到家庭……
期末考試時,我的成績進了年級前十。那個總覺得自己有一個不會管理自己情緒,永遠長不大的兒子,那個總是唉聲嘆氣的媽媽終于笑了!我看見她發(fā)了一則朋友圈:兒子,你是我的軟肋,你是我的棉襖,你更是我的鎧甲!
九月一日,我是一個高中生了?;赝倌辏拖翊蜷_我的日記。一個字一個字牽著手從時間里蹦出來,帶著苦,帶著淚,帶著笑,帶著羞澀……這時間的切口讓九月的秋風(fēng)合上吧!通體金黃的銀杏樹長在我上課必經(jīng)的路上,天空格外高遠,大雁向南飛去……我將走進新的時間里。
靈魂對晤、以心悟心,逝水的時光變得更豐盈和飽滿。
善待別人的文字,用心品讀,認真品評,是品格和品位的彰顯!
我們用真誠和溫暖編織起快樂舒心、優(yōu)雅美麗的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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