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很小的時候，我就曾聽母親說起過她和父親戀愛與結(jié)婚的故事。當時我很好奇：母親怎么與父親相識的，又怎么孤身一人從小鎮(zhèn)遠嫁千里之外去的？畢竟那時的我太小，實在還弄不明白男女之間的一些事情。電視劇《人世間》中有一段臺詞：愛情不是男女關系的歸宿，男女關系的最終歸宿是婚姻，愛情可以不顧一切，婚姻不行。這段話似乎回答了我當年的一切疑問，又似乎沒有完全詮釋清楚。
　　 成年后，母親也曾不止一次跟我們談起過她與父親從相識到相知，再到相愛的過程。當年，母親只是個學生妹呢，還在鎮(zhèn)上的中學讀書。而那時我父親因為工作關系來到了這個小鎮(zhèn)。小鎮(zhèn)邊有個小火車站，父親隨工程隊到這個小站做線路工程。那時，外婆家在鎮(zhèn)上的木橋腳開了一爿水果炒貨店，外公去世后，水果店便由外婆一人打理，作為家中長女的母親一有空就會去店里幫忙生意。我記得母親說過，父親與他一個姓許的同事經(jīng)常有事沒事來小店買水果及香煙，然后父親主動搭訕并向母親表達了愛意。母親因為年齡尚小起初并不理會。她一心只想著念書，然后離開家去看外面繽紛的世界，便拒絕了父親的追求。那時的父親也確實失落了好長一段時間。
　　 不過父親一直沒有放棄對母親這朵“鎮(zhèn)花”鍥而不舍的追求。母親兄弟姐妹有六個，加上外公早逝，家境日趨貧困，上天給了我父親一個追求愛情的良好機緣。就這樣，父親通過別人的撮合，與未來的丈母娘即我的外婆達成了一份約定：由父親資助我母親上學及全部生活費用，外婆答應女兒中學畢業(yè)后便嫁與父親成婚。于是，父親按月往外婆家寄錢。母親與父親也因為這個約定的緣故，漸漸發(fā)展成了一對戀人。
　　 后來，不知為什么我外婆突然不同意母親的婚事了。據(jù)說，是母親的一位大表哥來提親要娶我母親做媳婦，其時，那位大表哥在上海一家工廠當工人。外婆的姐姐想讓外甥女嫁給她大兒子做媳婦，她家有四個兒子，當初一個都沒娶上親。那時的鄉(xiāng)間有“表姐妹老婆配”的說法，外婆雖說心里不贊同這門親事，但對娘家人親上加親的做法礙于情面也不能拒絕?？赡菚r的母親，哪里會聽眾人勸呀？一言不合就跟家里鬧掰了。母親偷偷地給父親寫了封信，把這件事告訴了他。接信后父親就匆匆趕到未來的丈母娘家理論，我不知道理論的細節(jié)，只知道最后父親把母親從這個小鎮(zhèn)帶到了南京，他倆在南京成了家。
　　 這樣的愛情似乎是可歌可泣的。從此，父親便從一個無憂無慮的小伙子變成了一個拖家?guī)Э诘拇笳煞颉Ｒ舱菑哪菚r候起，父親過上了更加打拼的生活。那時候父親在列車段當列車員，正值經(jīng)濟困難時期，生活很苦很累。但父親作為樂天派，一點沒覺得辛苦，一趟列車跑下來十天半月是常事，在家才休假一兩天，又要隨車值乘。父親的隱忍注定了他要把全部的責任、痛苦都放在心里，有對母親的、家人的、社會的。他那燦爛陽光的笑容后面，是一顆悲情的沉重的男人心！而年輕的母親也絲毫沒有抱怨，而是一邊在儀器廠上班一邊在家等著父親回來。母親后來常對我們說，生你們姐弟倆時，你父親都不在身邊，是她一個人去的醫(yī)院，生完孩子第二天便下床干活了，做月子也沒人侍候的。母親為了我們姐弟后來放棄了工廠里工作，獨自在家撫育我們，不論生活有多么艱難，也從來沒有半句怨言……
　　 大姐和我都出生后，扛在父親肩上的擔子就更重了，時常要寄些錢過去接濟外婆家，父親在江南小城還有一位年邁的老父親需贍養(yǎng)，父親十二歲就死了娘，爺爺是又當?shù)之斈锇阉洞蟮?。也正因為如此，為方便照顧爺爺，父親申請了工作調(diào)動，我三歲時，我們家從南京搬到了爺爺所在的那個江南小城。
　　 從前，總聽外婆埋怨母親，一提起母親當年的離家出走她就說：“你媽年輕時就是個傻姑娘！”現(xiàn)在想想，也許這才是豆蔻年華的母親真正該有的樣子吧！盡管當年外婆有過悔婚的做法，但父親從不計前嫌，對丈母娘一家比親人還親，對于我父親這個女婿，外婆呢，從最初的反對，然后默認，到最后的欣賞。
　　 成長，有時候真是一個漫長的過程，但有時候又仿佛是一瞬間的事情。后來，我也漸漸明白了什么是愛，什么是為愛而付出？母親犧牲了整個青春，父親把所有的精力都奉獻給了這個家，這或許是愛的真實意義。
　　 說起婚姻，婚后生活其實真的沒有戀愛時想的那么完美。年輕的父母親經(jīng)常因為一些瑣事發(fā)生爭吵，有時候還會驚動周圍鄰居。幼年的我對父母的吵架討厭極了，我覺得總活在一個恐懼無助的狀態(tài)當中。我不知道他們?yōu)槭裁闯吵蛇@樣。隔壁家的伯父伯母奉媒妁之言父母之命成的婚，婚前根本不認識，沒感情可言的，為什么隔壁伯父伯母很少有矛盾，沒有像我爸媽那樣扯著嗓子吵得面紅耳赤不可開交，像拼了命一樣。我們慢慢長大了，父母吵架也漸漸少了?；蛟S是因為他們越來越老，關系趨于平緩了；或許是因為他們磨合了幾十年，沒有什么東西不習慣了，如今的我仍然不太明白。
　　 仔細想想，其實婚姻生活中的沖突，是正常的。因為這是要走向人生的下一個階段，要為人夫為人妻，為人媳為人婿，為人父為人母，這些是以前的人生所沒經(jīng)歷過的，要開啟新的一段路程，還需要不斷包容理解、成長與成熟起來。
　　 盡管磕磕絆絆，但父母一輩人的婚姻仍存續(xù)長久，覺得主要還是時代的原因，當時的社會單純，物質(zhì)匱乏，外界的誘惑少而且小，連肚子都填不飽的年代，自然無暇顧及其他事了。等到我們這一代人，就會發(fā)現(xiàn)多出來不少誘惑，我身邊就有幾對同齡人，即便是戀愛時既浪漫又恩愛，婚后的日子卻一地雞毛，沒維持幾年，或因男或因女的收入差距、地位變化，或經(jīng)不住他人誘惑而出現(xiàn)感情危機，最終分道揚鑣了。感情生活當中，每個人難免都遇到誘惑，有理性的認知和自控能力，才不會迷茫，深陷進去，而招來人生當中無盡的煩惱和痛苦。
　　 “在媽媽老去的時光，聽她把兒時慢慢講，也祝你不忘少年樣，也無懼那白發(fā)蒼蒼，若年華終將被遺忘，記得你我，火一樣愛著，人世間值得”。兜兜轉(zhuǎn)轉(zhuǎn)，驀然回首，真愛就在燈火闌珊處。那年父親離世后，母親從此悲傷過度郁郁寡歡，然后有一天突然從一個伶牙俐齒的居委會干部，變成了現(xiàn)在言語含糊，意識不清的模樣。父母的婚姻，是從愛情到親情再到恩情的過程，讓我覺得普通人柴米油鹽、雞毛蒜皮的婚姻生活，就要細水長流，用心愛著，努力生活，陪對方一起慢慢變老。我們要有怎樣的境界才能達到父母那一輩人的愛情高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