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好像與人們約定好了，總是在每年這個季節(jié)如期而至。紅了的柿子在雨里格外誘人，雨水滑過，滴落在泥土里，濺起一些泥點。我經(jīng)過屋檐下，觀望片刻，惆悵充滿心間。
　　 秋天是收獲的季節(jié)，但我沒有一點喜悅。這個秋天，柿子紅了，祖母癱瘓?zhí)稍诳簧?，眼睛長久地看著窗戶。也許窗戶的光亮是祖母一絲的慰藉，這是我的猜想。
　　 我極力不去想象生命極速衰退的過程，那是痛苦的折磨。我坐在炕沿邊，隱藏內(nèi)心的傷感，握著祖母干瘦布滿斑點的手，聽祖母說著不清晰的話。她的記憶時而清晰，時而模糊，偶爾能聽清一些字語。祖母已經(jīng)不認識我了，她用另一只手指著窗外。院子里除了房檐滴下的雨水，再無其他。
　　 我對祖母說，外面一直下雨，過兩天就晴了，可以曬太陽。祖母在枕頭上稍微搖搖頭，放下的手，又指向窗戶。我以為祖母肚子餓了，指的是廚房。我起身把柜子上的蛋糕拿來，祖母還是搖頭，嘴里說著聽不清的話。這個季節(jié)，玉米已收，麥子種了，沒有讓她操心的事情了。我忽然想起，院墻外大門北邊的柿子樹，這是否是祖母在這個季節(jié)心里所想的事？
　　 我搭著高腿椅子，摘了最低處的兩三個柿子，快步走進屋子。祖母看到后，臉上有了一絲微笑的表情，瞬間即逝。我把柿子放在她的手心里，她拿著柿子吃力地蹭我的衣角。這一刻，我明白了祖母的心事。祖母是和往年一樣，讓我走的時候，帶上一些柿子。
　　 每年柿子成熟的季節(jié)，祖母總會給我做柿子餅，柿子餅就是我記憶里的美味。一些硬柿子被祖母削皮后日復(fù)一日掛在太陽底下曬成柿餅，等著我回來拿或是給鄰居的小孩吃。后來的十幾年里，祖母身體硬朗，我每次回家，祖母都要烙油餅。每當柿子熟了的時候，必定有香甜的柿子餅。
　　 此刻，炕沿邊這幾個柿子，在祖母的視線里，我放進包包。我給祖母說，會再摘一些帶走的。祖母點頭，手緊抓我的手，又開始斷斷續(xù)續(xù)地說幾個字的模糊話語。我感覺，祖母或許把我當成了家里某個人或者鄰里的某個人，在她的只言片語里，沒有可捕捉到的連貫性。祖母一生勤儉持家，養(yǎng)育子女，農(nóng)忙幫收，把生活搭理得井井有條。
　　 多少年過去了，現(xiàn)在每當鄰人來看望祖母，總要給家里人夸贊年輕時候的祖母。這些鄰人所說的許多往事，生活中的艱難困苦，是我能夠感受到祖母戰(zhàn)勝困難時的堅強和自信。
　　 祖母九十多歲了，這棵柿子樹是她年輕時栽的。
　　 走出門外，我久久仰望柿子樹，思緒萬千：是誰把柿子的苦澀揉進每一個等待成熟的日子，從朝陽到暮色；是誰染紅了柿子的臉頰，在深秋的夕陽里紅透晴空；是誰吹落了最后一片葉子，把紅紅的果實掛滿枝頭……那一定是祖母經(jīng)歷的春雨、驕陽、秋風(fēng)；那一定是祖母的期盼和思念……
　　 我忽然隱隱又看見了昔日的屋檐下，祖母拄著拐杖，仰望這棵柿樹。
　　 柿子紅了，祖母笑了……
　　 （編者注：百度檢索為原創(chuàng)首發(f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