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靜·頌】我與小品文(隨筆)
吳小林主編的,中州古籍出版社出版的閑雅小品叢書,真是一套難得一見的好書。全套分為游記、尺牘、筆記、序跋、雜言、煎茶、酌酒、清賞、草本、女性、美食、風土、志異、寓言、幽默、家訓、書香、江湖、禪語、懷人等四輯20冊,每本書都是32開簡裝,厚度不足兩公分,給人一種古樸素雅的感覺,放在床頭書案,隨時捧讀一兩則,涵詠回味,如茗甘舌、如醴入喉。
這是我真正接觸小品文的開端,當然之前也讀過《世說新語》《淮南子》等篇幅,那都不是整本,只是散篇。自從有了這套書,我開始關注小品文,了解小品文,見到小品文之類的書籍就不由得捧回家。到現(xiàn)在,經(jīng)典國學類如諸子作品、《閑情偶寄》《容齋隨筆》《六韜三略》《世說新語》《菜根譚》《圍爐夜話》《小窗幽記》《小窗四記》等都成了我的“家產(chǎn)”,下載了電子書《愛默生思想小品》《歌德思想小品》《托爾斯泰思想小品》《羅素思想小品》《明清小品》《歷代小品》等,電子書無法下載的,我就在各大網(wǎng)站、書店搜求,看上就下單,比如《念樓學短》兩冊精裝本和馮簡段著馮大彪主編的一套10冊的《神州軼聞錄》,還有我也極其喜歡我國古代詩評、書評類作品,如清代劉熙載的《藝概》《隨園詩話》,另有一類屬于美食類的《寒夜客來》《老饕漫筆》《老饕續(xù)筆》《京味》《味道》等,現(xiàn)當代的還有雪小禪的《禪是一枝花》《傾城記》《煙花那么涼》《惜君如?!?。有人是書癡、書蟲,書友,我充其量算個小兒科的“書箱”——買回不一定一頁一頁翻看,多是翻到哪頁讀那頁,不求盡讀,但求擁有。
對于小品文,各家說法不一。有的認為從魏晉開始,《世說新語》是源頭;有的認為先秦諸子語錄就是小品文,如《歷代小品》(中國文學百科之一)中所輯精短小文,上啟秦漢,下迄清末;還有人認為蘇軾是明清小品的不祧之祖。我在這里不想就概念進行論辯,只想列舉一些經(jīng)典,和讀者共賞。
《山海經(jīng)》“鴆大如雕,紫綠色,長頸赤喙,食蝮蛇之頭,雄名運日,雌名陰諧也?!薄半加屑喂?,其實如桃,其葉如棗,黃實而赤柎,食之不勞?!?br />
《尚書》“曰若稽古帝舜,曰重華協(xié)于帝。浚咨文明,溫恭允塞,玄德升聞,乃命以位。慎徽五典,五典克從;納于百揆,百揆時敘;賓于四門,四門穆穆;納于大麓,烈風雷雨弗迷。帝曰:“格!汝舜。詢事考言,乃言底可績,三載。汝陟帝位?!彼醋層诘?,弗嗣?!?br />
《論語》“飯疏食,飲水,曲肱而枕之,樂亦在其中矣。不義而富且貴,于我如浮云?!薄笆耪呷缢狗颍簧釙円??!?br />
《呂氏春秋》“荊人有遺弓者,而不肯索,曰:“荊人遺之,荊人得之,又何索焉?”孔子聞之曰:“去其‘荊’而可矣?!崩像趼勚唬骸叭テ洹恕梢??!?br />
《淮南子》“人生而靜,天之性也;感而后動,性之害也;物至而神應,知之動也;知與物接,而好憎生焉。好憎成形,而知誘于外,不能反己,而天理滅矣。故達于道者,不以人易天。外與物化,而內(nèi)不失其情。至無而供其求,時騁而要其宿;大小修短,各有其具。萬物之至,騰踴肴亂,而不失其數(shù)。是以處上而民弗重,居前而眾弗害,天下歸之,奸邪畏之。以其無爭于萬物也,故莫敢與之爭?!?br />
諸如此類的作品,文彩富麗,語義豐贍,涵意深遠,是其流傳千古不絕之要,更是為文立說者奉作圭臬的寶典。
《世說新語》是中國魏晉南北朝時期玄學“筆記小說”的代表作,為言談、軼事的筆記體短篇小說,對魏晉士人的思維方式和生活狀況,乃至整個社會風氣都產(chǎn)生了重要影響。明胡應麟評價《世說新語》:“讀其語言,晉人面目氣韻,恍然生動,而簡約玄澹,真致不窮?!笨芍^恰當?!妒勒f新語》中一千多則記言記人的精妙短敘,每每捧讀,不禁笑溢出聲。好酒勝命的劉伶,因不滿上司王述寧可憤慨而終也不愿茍同的王右軍,被視為鄉(xiāng)巴佬誤啖廁棗和澡豆、在庭上擂鼓如風的王敦,一句評價孔文舉“小時了了大未必佳”反被取笑成為笑談的陳韙,還有焚車的阮裕、不賣兇馬的庾亮、喜鼠跡的簡文帝等等,不由感嘆魏晉士大夫的率真任性。清代學者劉熙載在著名典籍《藝概》中說道:“文章蹊徑好尚,自《莊》《列》出而一變,佛書入中國又一變,《世說新語》成書又一變。此諸書,人鮮不讀,讀鮮不嗜,往往與之俱化。唯涉而不溺,役之而不為所役,是在卓爾之大雅矣?!彼J為《世說新語》為后世筆記小說、小品等體裁的產(chǎn)生,盛衍,開啟一大門徑。
唐宋以來,王維、李白、韓愈、柳宗元、劉禹錫、歐陽修、范仲淹、蘇洵、蘇軾、陸游等名家精短美文燦出如霞。
“近臘月下,景氣和暢,故山殊可過。足下方溫經(jīng),猥不敢相煩,輒便往山中,憩感配寺,與山僧飯訖而去。北涉玄灞,清月映郭。夜登華子岡,輞水淪漣,與月上下。寒山遠火,明滅林外。深巷寒犬,吠聲如豹。村墟夜舂,復與疏鐘相間。此時獨坐,僮仆靜默,多思曩昔,攜手賦詩,步仄徑,臨清流也。當待春中,草木蔓發(fā),春山可望,輕鰷出水,白鷗矯翼,露濕青皋,麥隴朝雊,斯之不遠,倘能從我游乎?非子天機清妙者,豈能以此不急之務相邀。然是中有深趣矣!無忽。因馱黃檗人往,不一,山中人王維白?!保ㄍ蹙S《山中與裴秀才迪書》)
“夫天地者,萬物之逆旅也;光陰者,百代之過客也。而浮生若夢,為歡幾何?古人秉燭夜游,良有以也。況陽春召我以煙景,大塊假我以文章。會桃花之芳園,序天倫之樂事。群季俊秀,皆為惠連;吾人詠歌,獨慚康樂。幽賞未已,高談轉清。開瓊筵以坐花,飛羽觴而醉月。不有佳詠,何伸雅懷?如詩不成,罰依金谷酒數(shù)?!保ɡ畎住洞阂寡鐝牡芴一▓@序》)
“元豐六年十月十二日夜,解衣欲睡,月色入戶⑶,欣然起行。念無與為樂者,遂至承天寺尋張懷民。懷民亦未寢,相與步于中庭。庭下如積水空明,水中藻荇交橫,蓋竹柏影也。何夜無月?何處無竹柏?但少閑人如吾兩人者耳!”(蘇軾《記承天寺夜游》)
韓愈的《送董邵南游河北序》《祭柳子厚文》、白居易的《養(yǎng)竹記》、柳宗元的《愚溪詩序》“永州八記”、劉禹錫的《陋室銘》、歐陽修的《醉翁亭記》《豐樂亭記》《秋聲賦》、蘇洵的《名二子說》、周敦頤的《愛蓮說》、程頤的《養(yǎng)魚記》、蘇軾的《超然臺記》《喜雨亭記》《文與可畫筼筜谷偃竹記》《記游定惠院》《黠鼠賦》以及前后《赤壁賦》等、蘇轍的《快哉亭記》、陸游的《書巢記》等等,恕難一一列舉,無一不是垂范千古的名作。
明清小品雖不及唐詩、宋詞、元曲、明清小說那樣登峰造極,成為時代的顯著標記,也可謂時代文章的典范。劉大櫆《游萬柳堂記》“人世富貴之光榮,其與時升降,蓋略與此園等。然則士茍有以自得,宜其不外慕乎富貴。彼身在富貴之中,方殷憂之不暇,又何必朘民之膏以為園囿也哉!”當為今世很多人之警則。姚元素《〈黃山記〉引》“我輩看名山,如看美人……夫美人入宮見妒,而吾輩入山豈相妒耶?”是否可為人事啟迪?《文征明拒畫》“衡山先生于辭受界限極嚴,人但見其友里巷小人持餅餌一箬來索書者,欣然納之,隧以為可浼,嘗聞唐王曾以黃金數(shù)笏,遣一承赍捧來蘇,求衡山作畫,先生堅拒不納,竟不見其使,書不肯啟封,此承奉逡巡數(shù)日而去?!比绱宋氖恐?jié)今世有幾?當然明清散文大家每位都是震古爍今的大腕,名篇佳作自是難以勝數(shù),時常展閱,如大汗之后沐浴,如炎暑入山壑竹林。
精短小品,我拜讀次數(shù)最多的要數(shù)張岱的《湖心亭看雪》
“崇禎五年十二月,余住西湖。大雪三日,湖中人鳥聲俱絕。是日更定矣,余拏一小舟,擁毳衣爐火,獨往湖心亭看雪。霧凇沆碭,天與云、與山、與水,上下一白。湖上影子,惟長堤一痕、湖心亭一點、與余舟一芥、舟中人兩三粒而已。到亭上,有兩人鋪氈對坐,一童子燒酒,爐正沸。見余大喜,曰:“湖中焉得更有此人?”拉余同飲。余強飲三大白而別。問其姓氏,是金陵人,客此。及下船,舟子喃喃曰:“莫說相公癡,更有癡似相公者。”
這一“看”字,看似平淡無奇,蘊含了張岱飽歷滄桑后多少心無波瀾的淡定;這“上下一白”的奇境,與柳宗元“以其景過清,不可久居”的清幽身冷,“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的孤寂絕世,與蘇軾“庭下積水空明”的清澈無憂,有多大的跨度,難以為俗人穿越;“五個一”中與“鳥聲俱絕”對舉,同樣有絕世獨立的空寂;尾句“莫說相公癡,更有癡似相公者”把另一個世界的志趣追求和人際關系,把苦苦尋找“桃花源”的苦行僧、逸世者們的苦笑,漾在舟子這一駭異人的嘴邊、臉上、眼里,也早已貫通古今文人士子的心胸。
大同市有一刊物《小品文選刊》,一見到就十分喜歡,每一期精選名家散文,每一篇都是精品,讀來受益良多。其子刊《印象大同》專發(fā)大同文人作品,我有幸在貴刊發(fā)表5篇近20000字,實屬幸運。
有小品文相伴,生活無閑暇;有小品文書籍相伴,退休生活無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