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籬】歸宿小屋(散文)
能夠安置一顆心的地方,真的不需要太大,有時,高樓廣廈反而容不下游子的心,而幾間茅屋,卻會讓游子之心游弋其間。
人生總要有歸宿,歸宿不僅僅是年老時找一個窩,年輕的心也需要歸宿,我心歸宿姥姥留下的兩間小屋。
一
考慮了很久,我還是回到了故鄉(xiāng)。南方那個小鎮(zhèn),我雖生活了兩三年,可它終究還是安放不下我的靈魂。于我而言,或許他鄉(xiāng)永遠都覺陌生,那兒沒有我的根,只是像一朵浮云。再也經(jīng)不起風吹雨打的我,毅然回到了自己出生長大的故土。老家,那破舊的老屋,讓我能心安理得嗎?想扎下根來,活得體面恐怕也不易。屋舍要重新規(guī)劃,家里的老房子早就拆除了。父母在外面辛辛苦苦工作,“一磚一瓦”地攢錢,新房也只蓋了個空殼子,還是無處安身,讓我茫然。
如今,無家可歸的我,該去哪里?遮風避雨的之所,恐怕只有姥姥的那兩間小屋成了,最后一根稻草,留下了生活的希望,故鄉(xiāng)在人們希望之光破滅時,總能重新被點燃。
每一程,都要有歸宿。我總不能躲進旅館里,享受著一個外來客的奢侈,因為在那樣的地方,身有了宿的地方,而心卻是懸著的。
來到姥姥的房子,院子里空無一人,甚是凄涼,而我的心是火熱的。這座宅院已經(jīng)好久沒人住了,好像經(jīng)歷了滄桑世事的老人,在看著我。我向來覺得凡是老的物件,都是會說話的,包括房子,會和曾經(jīng)的居住人說話,是心靈的對語。打開小屋的房門,除去潮濕發(fā)霉的氣息,拂去被歲月履蓋的塵埃。我想象著,我要在這里生活,哪怕再艱難,也可以找到初心,找到人生方向。人生有時也需要這樣滌蕩,如同把一張臟兮兮的椅子擦干凈,重新出發(fā)。
我確信我不說一個很戀舊的人,但此刻,那些舊有的東西,馬上新穎起來,是我見老友的新鮮,在它的面前,我可以撒嬌,也可以當一個成熟的人,老屋不老,耳朵不弄,應該聽得見我的心語。
忽然窗臺上一個黃色的長方體映入我的眼簾,那是一塊老式臭肥皂。小時候經(jīng)常去小賣部買這種肥皂,記憶里也就兩塊錢一塊,那個時候家家戶戶都能用到它。我向來很喜歡肥皂這種東西,它能洗去污垢,還我們一個舒適健康的生活。這已經(jīng)算是很奢侈的日用品了,但那時并不再奢求更高檔次的了,沒有貪得之心。我喜歡用這種肥皂洗衣,干了以后,衣服上存留著淡淡的肥皂的香,不刺激,不濃郁,剛剛好的感覺。陽光照在窗臺上,就像是故意來慰問那個肥皂盒。我很喜歡夏天,一到夏天洗的衣服干得特別快。這種快速,也代表了我的心情和性格,不喜歡拖拖拉拉的,可眼前的肥皂,將歲月后移了不知多長時間,我突然有些不適應了。我想收藏這塊肥皂。
走出家門到一個小賣部,買了一塊肥皂,一小袋洗衣粉,一瓶洗潔精?;氐郊揖烷_始忙碌了起來,我把那些潮濕發(fā)霉的被套床單扯下來,放在水里清洗,不一會水變黑了,從水中提上來的床單被套則潔凈怡人。看著太陽底下晾曬的還在滴水的床單,我心里有種莫名的舒適感。我很享受洗滌的過程,或許這一切的一切太過平常,于我而言卻是一種不可名狀的幸福。因為我可以把舊的洗成新的,換一種心情,就是這樣簡單,洗衣往往是洗了心情,這是我的觀點,一種堅持著。屋里的灰塵消失了,那些發(fā)霉潮濕的床單被褥變得干凈怡人,鍋碗瓢盆也都潔凈發(fā)亮。太陽是天然的烘干器和消毒器,門窗已經(jīng)被打開,床單還是享受著日光浴,接下來的一切都交給太陽了。上天憐憫我,賜給我一個大晴天,讓我在“無家可歸”的狀態(tài)下?lián)碛幸唤z小確幸。很快到了下午,這個原本發(fā)霉潮濕的小屋變得干凈舒適。
自己給自己收拾一個家,這是多么令人興奮的事。在外的時候,每一次搬家,即使家不是自己的,自己都覺得新鮮,但新鮮過去之后,往往是適應后的孤獨,因為心不再安分了,總覺得新的家,沒有了親人和曾經(jīng)的故事。
而在這座老舊的小屋里,有著滿滿的故事。
晚上,我在黃暈的燈光下看書,忽然想起那個小賣部。小時候,沒有超市,我們的生活用品很多都是在小賣部置辦的。那個時候的生活用品很便宜,不講究品牌,不分貴賤。一個小小的小賣部支撐起那個時候人們的日常生活。我常常想在人們最艱難的時候最寶貴的往往也是最便宜的,最不起眼的。于此時的我而言,一噸黃金也不如一塊肥皂、一袋洗衣粉有用。再便宜的洗衣粉它也能去污,那個年代的臭肥皂不值錢,但一塊卻能用上好久,洗凈好多衣服。它給人帶來的安全感無可替代。就像大城市里的高樓大廈再怎么華麗,終究不是我的棲身之所,這兩間小屋再怎么破舊卻給了我一個安身之處。我感激這兩間小屋,我珍愛小賣部里的肥皂、洗衣粉。這些看似普通不值錢的東西讓我焦灼憂愁的心靈感受到溫暖與希望。
哦,生活本不需要多么豪華,需求往往很簡單,只是我們的欲望在攀比的時候開始了膨脹。這些年,我在外地,總覺得自己寒酸,其實,心無法安穩(wěn)在當下,那些形形色色的人,在繁華里走過,竟然成為了我的榜樣,至少我的生活總向那些看齊。
歸宿小屋,摒棄浮躁的心,安頓一顆樸實的靈魂。這才是人生的詩意。我突然明白了。
二
小屋是深情的,因為走進去,這里就喚起了我的美好記憶。
在兩間小屋里,我曾經(jīng)努力學習,奮戰(zhàn)考試。我很清楚我此時的目標是考上老家的公務員。大學畢業(yè)后在南方漂泊了兩年,我終究還是向現(xiàn)實妥協(xié)了。那些發(fā)達的城市不是我最終的歸宿。或許,這間小屋不會是我永遠居住的地方,但它在我最困難的時候給予我安全感,讓到處漂泊的我有了落腳的地方。它是我永遠的記憶。
即使將來我不住在里面,但我也會常常來看看它,不希望小屋坍塌,即使身體不在小屋里,但靈魂已經(jīng)歸宿其中了。
還記得上高中那幾年,放假回家的時候路過別人家的門口,三間小瓦房的旁邊還有一個小廚房,房子很小,沒有院子,我卻駐足了很久。這戶人家位于鄉(xiāng)鎮(zhèn)街道中間,它被熱鬧的街道四面包圍,周圍很吵鬧,它卻處于安靜之中,趕集的人們路過這里,心情瞬間放松,感受到一絲安靜愜意,好像緊張的心境得以舒緩一口氣。在鬧市里取靜,多么像我姥姥留下的小屋,周圍的人們還在喧鬧著,唯獨小屋沉靜著。
我還是對這種老式的房子有莫名的親切感。我想象著屋里可能會有老式的家具,老式的黃暈的燈光,那些老房子、老物件散發(fā)著記憶的味道,它們見證了過去人們的生活。越長大越懷舊。這句話放在我身上特別合適。在物質(zhì)條件不充裕的年代里,人們努力地生活,用辛勤的勞動積攢來之不易的口糧。到如今,日子越來越好,科技越來越發(fā)達,幸福感卻沒有隨之升高。時代的進步讓我們得到很多,也失去了很多。我不知是人們的心要求的東西多了,還是時代不能滿足人們的需求。如果沒有對比,總會生出哀怨吧。
房子越大越能彰顯豪華與富足,但我對狹窄的小瓦房卻有著說不清道不明的執(zhí)念。那一次我們母女路過另外一戶人家的門口,那也是一間小瓦房和一間石棉瓦搭建的小廚房,小廚房的正面還有一個用鐵管子自制的煙囪。每次路過她家,我總是忍不住多瞟幾眼。那天母親對我說:“這小屋雖然小,但一個人住著也溫馨?!蔽抑滥俏堇镒≈氖且粋€老太太,我問母親:“她家老頭子是不是死了?”母親告訴我他死了好多年了,原本她的小孫女和她住在一起。
她已經(jīng)沒有能力去改變自己的住處了,或者,即使有能力,她也不會離開這個地方,因為她的心已經(jīng)給了這處破舊的房子,如果連這些破舊也沒有了,她還會有什么?
我明白了,或許是人只有在不寬裕的時候才會住那小房子,有錢誰都會向往住大房子。這是規(guī)律,而這個規(guī)律對那座破舊房子的主人來說,似乎不適用。對我,也是這樣,我也有能力去租借一處好點的屋子安身,但我不肯,是心不允許。我對自己說,我是走投無路,不得不住進姥姥的小屋??捎质切母是樵傅?,可能歸宿就是這樣,是不講究奢華和鋪張的。老舊的小房子陪伴了主人度過了艱難貧困的日子,讓它們的宿主在最困難的時候感受到一絲安慰與慶幸。這是小屋被人依然善待喜歡的原因吧。它們就像在人落魄的時候還在陪伴的一個人,或許我們覺得自己被整個世界拋棄了,但小屋老屋沒有拋棄你,依然可以遮風擋雨,保護小屋的人每晚安然入睡。
那段時間我很不寬裕,但我非常熱愛生活,我努力奮戰(zhàn),每天忙于看書,試圖找到改變生活的辦法。累了就走出門去看一眼綠油油的小草,摘兩朵野花,時不時聽聽音樂,憧憬一下未來。我依然清晰地記得那時候最大的奢侈就是每天泡一包價值一塊五毛錢的咖啡,在小屋里,咖啡已經(jīng)算是很奢侈了,咖啡與老舊的小屋是否般配?我覺得很般配。四年過去了,我也有了一份工作,捧上了一個安穩(wěn)點的飯碗,我發(fā)現(xiàn)我不如沉靜快樂了。或許人在身處困境的時候更容易滿足吧。擁有的欲望越多越不能滿足,反而對幸福不再那么敏感。人生這本書讀起來總是五味雜陳,愿我生命中的那些小屋永遠存活在我的記憶里,為我保留最初的美好。
常后來看看我的小屋,姥姥留給我的小屋。我不在乎產(chǎn)權,只在乎心有歸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