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夏以傍晚一場狂風夾雜沙塵席卷而來，把早晨艷陽藍天紅花綠草帶給人的喜悅沖銷得一干二凈?；杼旌诘氐臅r候忍不住懷疑：這是夏天嗎，這是立夏給人的禮物嗎？繼而一想，又啞然失笑：這不是夏天還能是什么呢，就算是夏天送給人的禮物，難道不夠珍貴、不夠稀奇、不夠警醒人了嗎。
　　 當人們歡天喜地于夏天來了、“居安”成為共識的時候，漫天沙塵讓人“思?！?。自古以來天人合一。歷史上許多重大事件都伴隨著異常天象。《資治通鑒》里記載了好多國家變革、改朝換代時的天象異動?；蛩?，或地震，或日食。接著就有帝王薨，國家滅，或者臣弒君、子弒父等等。今天雖然不同于幾千年前的春秋戰(zhàn)國帝王將相時代，然而世界并不太平，敵對勢力亡我之心不死，各種動亂勢力、反動力量蠢蠢欲動，尋找各種機會欲給國家民族帶來災難。近年來的伊拉克、敘利亞、阿富汗以及當下的俄烏戰(zhàn)爭警示我們，如果喪失警惕不能謹慎應對風險挑戰(zhàn)，美好的日子、安定的生活隨時可能戛然而止。即便日常生活，如果稍有松懈，耽于享受、溺于小我，同樣會在突發(fā)變化中驚惶失措，不知所以。
　　 夏來一場風，倒不至于讓我們慌亂，卻能讓人透過風塵看清事情的多個側(cè)面，多樣聯(lián)系，多方變化。往往在一望無際的平坦大道上會失速，經(jīng)常在小河溝里翻船，都源于人們失去了謹慎，忘掉了初心。如果慎終如始，如果有小鼓棰敲著，如果保持謙遜的態(tài)度，犯錯幾率將會大大減少，順利抵達彼岸的可能會成倍增加。
　　 風沙在西北本身不算稀奇，稀奇的只是它選擇的這個時間點，以及用大半天晴好積蓄，發(fā)散出日頭將要落下的威風。家鄉(xiāng)有句俗話叫“強風怕日落”。但立夏的這場風沙卻反其道而行之，來了個“日落來強風”?？梢?，世上沒什么絕對。經(jīng)年俗語讓一場風就打破，也給了我一個尷尬。晚飯后站在門口跟侄兒還說，諸如“家家有本難念的經(jīng)”，“嬌兒如殺兒”“百善孝為先”等老話歷代傳承，必有道理。半小時后轟鳴狂暴的風沙卻猛然殺將出來說：什么老話，都得接受新時代的考驗、用新的變化來補充完善，切不可犯經(jīng)驗主義！
　　 風沙彌散，籠天罩空，樹濤怒吼，聲威震地。我既擔憂剛開放出來的紅花槐，它們能堅守得住嗎；又為每一個頑強的生命而感到欣慰，多少次狂風多少回寒流，樹木都熬過來并且生發(fā)得更加壯實蓬勃。生命在不同環(huán)境下經(jīng)受不同洗禮，都能找到適合自己生存的方式，并不需要人過分擔憂。即便是被刮折了枝條刮下了花蕾，梨果仍然會在秋天送來香甜，大地仍然會給鄉(xiāng)親豐收。事實上，某些局部的損失甚或犧牲，也是成長過程中的收獲，一些生命的中途凋謝，是為另一些生命留足空間、讓出養(yǎng)分。奉獻不僅是人類的大道公義，在生命存續(xù)的歷程中，無處不在、無物不有。
　　 此時，我坐在屋里聽風聞塵，猶如站在風里。或說風是有記憶的。比如小時候大約也是入夏時候（因為記得小麥出土了，父母都去地里薅草），正在瘋玩的一幫孩子們，在一股無比強烈的風里感覺到凜然清冷時一眼看見西北方向，連天接地一道黑墻似的沙塵暴吹襲而來，而我們竟然喜欣地在大風及幾個雨點里跳躍著高喊“風風大里刮，雨雨大里下，饅頭蒸得車轱轆大”。等父母從地里飛跑回家把我們扯回家頂好大門，已經(jīng)昏天黑地，伸手不見了五指……比如我高中假期中的風。那是趕著毛驢車去北山路途中在沙漠中的遇見。風大得沒有能見度，只有用衣服蒙上頭，讓驢子跟著頭車隨便行走。那時候是不會想它跑得沒了蹤影會怎么樣的，想的是去了山里跟著大人開山炸石頭，怎么能多掙些工分。好在毛驢讓人無比放心地跟著車轍走過了那片不知道多遠的沙漠地帶。參加工作后在戈壁深處經(jīng)歷著“一年一場風，從春刮到冬”的環(huán)境考驗，也跟時而不宣而來的沙塵撕扯搏擊。記得2003年春天的風，是因為我還為之寫過一篇所謂的詩，其中有一句說“是誰動搖了你的齒根”，其時連續(xù)好幾天風沙不歇，上班路上不是與它撞個滿懷，就是被它撕扯糾纏得歪歪斜斜，而正好牙疼，也就把風當成了搖動牙齒的元兇。當然我遇到的都是平民之風，是“塕然起于窮巷之間，堀堁揚塵，勃郁煩冤，沖孔襲門。動沙堁，吹死灰，駭溷濁，揚腐余，邪薄入甕牖，至于室廬”的庶人之風、鄙陋之風，非宋玉拍楚王馬屁的所謂“大王之風”。我知道的風從西北的廣袤大地上吹過，這里遍布沙漠戈壁，經(jīng)年累月與干旱、鹽堿、貧困、偏僻為伍，生活在這里的老百姓吃苦耐勞、純樸儉約。日常風里，時而會聞到父輩的汗味兒，廚房里的酸面條兒味和大地上略帶些堿性的土腥味兒。
　　 夏來一場風，自然不是好多人所喜歡的。但我覺得別有風味。它的到來是一柄小棰，敲打著警鈴，讓我心中一凜，頓時從熬過起伏不定的四月的歡歌中跳出腳來，放眼遠處未知的風險之中。它攪動草木狂呼亂喊，讓我聽到各種不平靜、不安定、不統(tǒng)一的聲調(diào)，從而更加緊迫地明白強化自己定力的極端重要。它狂悖不羈左沖右突，聯(lián)想昨天的五四青年節(jié)，讓我看到了當年的自己和同類。團旗、歌聲、舞曲，天鵝湖邊的朗朗樂音，蓯蓉山下的歡歌笑語，以及狼心山上的仰天長嘯，恍如昨天。哦，原來我們也曾年輕過！
　　 從風里闖蕩而出的夏天好?。〉腿敫叱?，把高企的愿望變成努力的志向，把虛幻的等待變成繼續(xù)腳踏實地的行動，把困難的局面鋪墊得足夠厚重，將繁花似錦的由來告訴得更加明白。有這場風墊底，夏日什么樣的美好不可追尋呢？
　　
　　 2022年5月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