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花】仰望星空(散文)
夜深人靜,仰望城市寂寥的星空,我悵然若失,冷不丁回憶起那段如煙往事——
那是一個月黑頭,密密麻麻的星星頑皮地眨巴著眼,哄得我如癡如醉地做夢!
母親大約在凌晨時分起床,我迷糊中聽到鍋碗碰撞發(fā)出的叮鐺聲。
是的,母親正為趕來幫忙的親朋好友準備第二天的早飯。
早飯“早”得可以申請吉尼斯世界紀錄,這樣的早飯只有山里人才有福享用,當然也是落后生產力的產物。
早飯于雞叫頭遍開飯,天麻麻亮或曰東方泛出魚肚白就已結束。
這樣的早飯每年至少兩次,一次是春播,一次是秋收。
為什么早飯非得吃這么早?因為,二半山區(qū)人家的洋芋地都在高山,從二半山區(qū)到高寒山區(qū)有三十里路程,加之羊腸小道彎彎拐拐,往返至少得八九個小時,更何況背著百十斤重的籽種和農家肥去播種或是背著秋收后挖出的洋芋,不起早貪黑不行呀!
當然,這充分彰顯了山里人吃苦耐勞的精神,更是廣大山區(qū)人勤勞樸實本色的真實寫照。
雞叫頭遍,前來幫忙的親戚朋友就到齊了。于是,母親和眾姐妹就手忙腳亂地端菜上飯。
席間,大伙少不了拿我開涮,但我情商不高,就隨他們說吧,反正,那一背簍農家肥是我的定額,若不流著牛馬般的汗是注定運不到地里的,我得抓緊時間吃飽喝足。
東方尚未綻放一絲紅潮,銀鉤式的月牙和貪玩的星星還在嬉戲,母親瘦弱的脊背就背上了一大背簍農家肥,一群為春播和秋收忙活的山里人就背著大背小背的洋芋籽種和農家肥趕路了。
相比常年勞動的莊稼人,我確實顯得驕矜和無用,沒走多遠肩膀就火辣辣地疼,周身大汗淋漓,人整個散了架,總想偷偷找個土坎歇上一會。
這時候,同輩老表們總要取笑一番——讀書人就是驕氣,要是一輩子在農村你休相找到老婆!
這時,我挺反感,但絕對不頂撞,因為他們是來給我們家?guī)兔Γ螞r都是同輩間的玩笑話。再則,我的確缺乏勞動鍛煉,被嘲弄也是“合情合理”。不過,我歇斯底里堅信讀書更有出息,因此,讀書倒也不差。
此刻,我喘著老黃牛耕田一般的粗氣背著一百來斤重的農家肥艱難跋涉,小腿顫抖得像要同我的身體分離——我落后大隊人馬很遠了!
年富力強的同輩把背簍歇放在一個個土坎上,開始唱山歌或打口哨,我隱隱聽到了山梁上的喧囂。
這個時候,母親總要返回來接我,我很汗顏!她讓我把背上的背簍放下,然后一彎腰套上背系再叫一聲“起”就背著我的背簍走在了前面。
我很慚愧,但身子骨明顯感到輕松和釋然,我歇斯底里感受到母愛的偉大,亦體會到山里人生存的艱難和走出大山的無價,我始終無法忘懷!
黎明終于到來,我品味到別致的風的味道。那是一縷縷淡雅的清新的生命之氣。
當朗朗清風徐徐吹拂在我的臉上,將我渾身的燥熱鎮(zhèn)壓得一干二凈,疲勞的人們再次翻過一道道山梁。
遠處,一連串山麻雀的鳴叫此起彼伏,新的一天終于到來。
我無法洞悉“紅軍不怕遠征難”的氣壯山河,卻實實在在體會到每翻過一座山梁的無限感慨,那是踏遍萬水千山的越野愛好者們所無法享受到的征服之悅。
因為,每翻過一道山梁就距離我們的目的地更近一些,那是我心中的“吳起鎮(zhèn)”。
從二半山區(qū)到高寒山區(qū),海拔相差二千多米,濃霧從溝澗深處襲來,氤氳四起伸手不見五指,我越發(fā)膽寒。
這個時候,母親總要大吼一聲“注意腳下”!
是的,在陡峭的山路上行走本身就是拼命,何況籠罩在濃黑的霧里,稍不留神就可能釀就一起慘禍,這就是那些云端人家后來放棄祖公業(yè)毅然決然同意易地搬遷的歷史必然。
山風呼嘯,蒼鷹盤旋,呼楞楞的山毛草瑟瑟發(fā)抖。
越接近洋芋地,我的小腿肚也越疼。
看著這一眾沒有太多文化甚至壓根就沒有進過一天學堂的親戚朋友,我發(fā)自肺腑給予他們禮贊和敬意——向勞動者致敬!
日上三桿,渾身散發(fā)著熱浪的一行人終于到達了此行目的地——多么幸福的彼岸呀!
大家稍事休息,或躺或坐或靠,讓疲乏的身軀盡情舒展,不知誰發(fā)出一聲振天動地與大地山川共鳴的怒吼,驚得一只野兔躥上一條小道飛奔而逃,我感到無比彷徨。
播種是門技術活,我是地道的門外漢。
這種時候,嫻熟和技巧就是權威,我被無情地打發(fā)到一個旮旯當看客。
是的,什么是科學,不僅僅是書本上的縱橫,這一鋤一坑也是科學,溝壟之間的疏密決定著洋芋的長勢,農家肥的多寡決定著洋芋的收成。于是,我成了地道的廢物!
但是,我不甘心就此旁觀,更不愿意當一個廢物,畢竟我有一些文化。
于是,我準備為大家做點什么。
當那塊荒蕪的土地被縱橫有度的溝壟占領后,春播就到了尾聲。
這時,我把用山毛野刺燒熟的洋芋捧到大家的面前。
勿用置疑,饑餓是最好的佳肴。大伙向我投來感激的目光,那位笑話我娶不到老婆的同輩連忙改口,說這道溝的女娃個個都會爭著嫁我。
我不敢奢望,自然也沒打算在這道溝安營扎寨,我決心走出大山,但我永遠懷念這里的山山水水。
吃完燒洋芋,母親再三感謝大家的幫助,并期待今年能有個好收成。
回家變得輕松,除了下坡省力,更加肚皮不餓。
相反,如若是秋收,來時輕松,但回去就是大背小背的洋芋壓在肩膀上,更加叫人雙腿打顫,因為下坡比上坡令人膽寒。
如此,周而復始,幾十年過去了。
后來,父母隨我進了城,就再也沒有去耕種那片云端里的土地。
而今,家鄉(xiāng)的青年人紛紛追趕時代洪流進城打工,高山的洋芋地基本被撂荒,披星戴月的春播和秋收成為歷史,抑或被青年一代忘卻。
幾年前,母親仙逝,我不知她在天上是否還在注視那塊洋芋地?
傳說,天上的星星代表著已故的人,我想,母親或許正注視著她披星戴月耕作過的每一塊土地吧!
仰望星空,不見星羅棋布,但我依稀看到一幅美麗的畫卷正徐徐展開,那里有母親勤勞善良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