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李米突然不想去上班?。他覺得這班上的太憋氣太窩囊，?全單位好像就他一個人是干活的，別人都是領(lǐng)導(dǎo)。開水瓶倒了，領(lǐng)導(dǎo)說李米你去扶一下；垃圾簍滿了，領(lǐng)導(dǎo)說李米你去倒一下。
　　 李米騎著破舊的電瓶車，沿著護城河漫無目的地?兜圈子。幾圈兜下來后，眼看電瓶車快沒電了，往前一竄一竄的，在一個上坡的地方停了下來。沿路邊斜坡上建了個污水處理廠，李米在這城市已經(jīng)生活了十幾年了，他竟然還不知道這里有個污水處理廠，李米隨機做出了一個決定，他要把這個城市仔細旅游參觀一遍。
　　 計劃很快在大腦中形成，第一個就從這個污水廠開始。沿著斜坡有一段很陡的臺階，上面黑糊糊的，李米判斷可能是油垢。他掂著腳爬了上去，小心翼翼的。爬到一半的時候，李米后悔了，因為腳下一滑，摔了一跤，馬趴著溜了幾個臺階，還好沒有滾下去。弄得兩只手掌，胳膊袖，前胸襟，褲腿上都是油垢，樣子好不狼狽。索性，他一屁股坐在臺階上，想從兜里掏紙巾也沒有找到，就在衣服上擦拭了，然后掏出煙，叼在嘴上，卻四處找不到火機。正百無聊賴之時，電話響了，李米一看外地的號碼，料定廣告推銷，正想掛掉。他又想也無聊，就隨意接了，看看騙子到底能說出什么花活？反正今天有的是功夫陪他忽悠。
　　 “喂，喂，我是鍋蓋，說話??！”電話里急赤白咧的，“你在哪？我到單位找你，說你沒有上班！打家里電話也沒有人接？”
　　 鍋蓋是李米的發(fā)小，兩人有些年頭沒聯(lián)系了。李米一時沒有反應(yīng)過來。
　　 “??！鍋蓋？……多少年了，你跑哪里了，多年前在電話里，你不是告訴你爹說你已經(jīng)死了嗎？……”
　　 李米突然接住多年發(fā)小的電話，居然沒有表現(xiàn)出應(yīng)有的驚喜和意外。不過讓他略感欣慰的是像他這種過得如此不堪的人居然在這個世界上還有人記得自己，還有朋友。李米忽然覺得生活很滑稽，有時候很多人都會偏離一下軌道的。像他的現(xiàn)在狀態(tài)一樣，眼前的臺階，按照正常的邏輯，他今天的路線上是絕對不會出現(xiàn)的，他更不會莫名其妙上去參觀什么污水廠，也不會摔一跤，而且還差點就把小命丟了。借用一下流行的話說誰知道明天和意外哪個先來到？能混一天是一天，能玩一會兒是一會兒。
　　 鍋蓋一直在電話里嘰里呱啦地說著。
　　 這并不影響李米思想開小差。
　　 從小就是這樣，鍋蓋說鍋蓋的，李米想李米的。
　　 似乎井水不犯河水。
　　 “李米，你在聽嗎？你對我的歸來好像沒有感到應(yīng)有的興奮啊？你在哪呢？在干什么啊？我回來家都沒回，第一個就打電話給你的！你怎么啦？聽單位的人說你最近情緒不高，是不是有人故意跟你過不去?。空f話??！到底怎么了？”
　　 李米這才慢條斯理回答道:“呵呵，我在哪兒，我也不知道我在哪兒？我在一個不該我在的地方！我在污水廠這邊的臺階上，上不去也下不來！可笑不？”
　　 鍋蓋也是一頭霧水，問:“什么污水處理廠？快說你到底在哪？”
　　 很快，一輛嶄新的高級轎車從遠處駛來。鍋蓋從車里鉆出來就扯著嗓子喊:李米，你在那上面干什么？你快點下來！
　　 這時，車上又鉆出一個著裝時髦的女人，站在鍋蓋身后，也朝李米的方向張望。此刻的李米很窘迫，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不過連站起來的勇氣也沒有了。
　　 荒誕的一幕出現(xiàn)了:李米不下來；鍋蓋也不上去。李米和鍋蓋兩人就這么近在遲尺卻無法靠近。兩人史詩般進行著隔空敘舊。最后，還是鍋蓋讓步了，罵道:“李米，你有種，你不下來，我上去！”
　　 鍋蓋緩緩地爬上臺階，然后并排和李米坐下。
　　 你說話啊！你到底怎么了？你不是很能講嗎？那年頭就屬你懂得多，什么是能量守恒，什么是微積分，什么是波粒二象性，薛定諤的貓……你哪次不是講得頭頭是道，天花亂墜！你上了大學(xué)，你不是天子驕子嗎？你畢了業(yè)就進單位，多讓人羨慕嫉妒??！你今天怎么啦？啞巴啦？你好好把頭抬起來，說話啊！誰打敗你了？我用了將近十年，才把書本這些東西全部弄懂了，有個卵用！我們這些東西講給誰聽？哈哈，所以我給誰都說我死了。我又用近十年學(xué)會了適應(yīng)這個社會的基本法則，學(xué)會搞人與人之間的關(guān)系，學(xué)會爾虞我詐，學(xué)會無情無義……我才有了今天，你照樣可以自命清高不尿我，可是我知道你在單位混得不好。有一次我求你給我辦個事兒，你婉轉(zhuǎn)地拒絕了，我知道是你無能為力！我不怪你，今天，你要是覺得過得不好，你可以辭了，到我公司來，給你個副總，年薪是你現(xiàn)在的20倍。其實，我活著的意義就是向你證明我行的，現(xiàn)在你卻蔫了，你說這個世道到底怎么了？真沒意思……
　　 你知道我今天的財富都是怎么創(chuàng)造的嗎？最賺錢的產(chǎn)業(yè)是資源整合和再分配的游戲。土地，你知道土地是誰的？誰賣了錢就是誰的！同樣誰拿到土地誰就有錢。收割，你懂收割不懂？就是做空，用銀行的錢去套錢，所謂的大盜竊國。其實，這些道理你都懂，你就是不敢去放手一搏！你怕什么？你怕失去你的光環(huán)。歷史無意義，楚漢之爭說到底是一對結(jié)拜弟兄的終極較量；官渡之戰(zhàn)也不過是一對發(fā)小玩的萬人殺游戲；國共內(nèi)戰(zhàn)更是一幫校友你死我活的斗法。成王敗寇是千古不變的道理，不同的只是被戰(zhàn)爭拖進去死傷的百姓多少而已！說白了要學(xué)會變通，成敗都有湯喝，最怕認死理，哈哈，殺身成仁的都是傻瓜。
　　 李米知道他所有的話都不用說了，在世故的鍋蓋面前，他就是個透明人，無處可藏，他把頭夾在褲襠里。在歷史荒蕪主義，在現(xiàn)代金錢至上的鍋蓋面前，李米徹底崩潰了。
　　 “好了，不要再說了，我懂！你還是去見見你老爺子吧，我估計他會很喜歡聽你的高論！”最后，李米機警而巧妙地終結(jié)了鍋蓋的論述。
　　 “我爹，是啊！我是該去見見我爹的?！卞伾w邊站起來邊喃喃自語道。
　　 日斜，陡坡下面的女人尖著嗓子叫:“鍋總，鍋總……”鍋蓋小心翼翼地走下了臺階。
　　 夕陽下，李米只能倔強地沿著臺階繼續(xù)向上爬，他覺得生活就應(yīng)該這樣，迎難而上。
　　 2019.11.1寫于浙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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