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三月，雨淅淅瀝瀝，像春天的淚，滴落在小城。
　　 原來，春天也有落淚的時候?；蛟S是在嘆息這個季節(jié)少了一些人，總有一些親人遠在他鄉(xiāng)，勾起我們?nèi)缬昃d綿的思念。兒子遠在北方，每次微信溝通，只有廖廖數(shù)語，不免有些悵然。
　　 早和先生說好了，準備北行一趟，了卻心中的悵然。偏偏疫情跟著攆來了，居住的小區(qū)，一夜之間成了管控區(qū)。宅在家里，百無聊賴，于窗臺內(nèi)眺望：窗外有棵樹，樹上有燕子“啾啾啾”叫個不停，這聲音歡快地傳來，令人心里多了份企盼?？茨菢渖戏坂洁揭黄?，好像從沒有被雨滴打疼的花瓣，如孩子兒面般燦爛一方，或許這春雨是為它專程而來。小小的窗臺，窄窄的一片天空，這一小片春色，極其珍貴難得。
　　 一只小小的燕子，拖起長長的影子，在枝頭上來回地跳躍著。一會在這枝頭，一會兒在那枝頭，忙得不亦樂乎，仿佛在用小腳丫書寫冬去春來的故事。樹上的鳥巢，是它們以前的家，已經(jīng)被春雨潮濕了。一些小樹枝夾雜的亂絮，被風扯得七零八散，看來，它們還得重新修造巢穴。
　　 不一會兒，歡快的聲音里多了些重奏，長一聲短一聲，幾只燕子一起來了，它們立在枝頭上，“嘰嘰啾啾”好像一家子聚在一起商量重要的事情。我有些緊張起來，不敢動，生怕打斷它們的思路，便退回幾步。
　　 “無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識燕歸來?！眱鹤有〉臅r候，我天天盼著他像燕子一樣飛翔，但現(xiàn)在真的飛遠了，我又盼著他像春燕一樣回歸母巢，家人團聚。
　　 我非常羨慕春燕，膝下有兒女環(huán)繞。三百六十天里，有二百多天，常常處于一種深深的思念中?？粗渌暮⒆蛹娂娪辛藨偃讼嚯S，就會擔心兒子不善言辭而討不了女孩子的歡心,因為女人天生就是聽力動物。正想著，一只燕子落到窗前，“嘰嘰啾啾”歪著頭，沖我張望。它不會說話，但也贏得了春天使者的稱號。思緒頓時回峰，兀自擔心什么呢？兒子的自身魅力，不會因為不善表達而被埋沒，說話固然是一種最直接的表達方式，但他懂事上進和默默付出的秉性，終究會得到賞識。
　　
　　 二
　　 雨暫停了半日，陽光匆匆出現(xiàn)后又悄然褪色。一片涼意襲來，這個三月，被疫情籠罩著。宅家無聊，窩在沙發(fā)上睡著了，突然醒來后，襲來一陣孤寂感，讓我感覺無比的凄涼。
　　 索性出門走走，來到天倫廣場。這里有我和兒子曾經(jīng)坐過的椅子，椅子上有花的碎片；望望地上，好像還有兒子穿著溜冰鞋奔跑過的痕跡。耳邊仿佛又聽到一個稚嫩的聲音，甜甜地喊著“媽媽，媽媽……”那時他無憂無慮，任性撒嬌，把我當作全世界最重要的人。左看看，右看看，真希望他的影子可以出現(xiàn)，哪怕只是一分鐘，可我意識到這只是美好的愿望，想實現(xiàn)很不容易。這個疫情，把我們隔斷，兩座城，各在一端，只能用微信傳遞消息。他飛遠了，像燕子，可燕子已經(jīng)歸來。他呢？何時是歸期？
　　 回到家，打開微信：“兒子可以視頻嗎？好想你啊。”
　　 “不可以?！?br />　　 “為啥？”我窮追不舍。
　　 “不為啥?！彼闹谎云Z和忙碌，讓我感覺自己像極了失戀。
　　 “媽媽好失敗，親子關(guān)系做得一般般啊?！蔽业氖鋫鞯搅硪蛔鞘小?br />　　 “媽媽，不要多想哈，我只是不喜歡視頻。”聽到這話，稍稍有了安慰，他的心里還是照顧我情緒的。
　　 “找些事情做，媽媽。我在弄畢業(yè)論文和畢業(yè)設(shè)計。”我像個聽話的孩子一樣，放下手機。
　　 傍晚，站在那盞路燈下，回憶初中時他放學回來的光景，感覺溫馨而又美好。路燈，默默地守候著這條路已經(jīng)數(shù)年，它很老了，但從沒有抱怨過時光，沒有人陪伴的它，冷落了自己照亮這條路。路燈下徘徊的我，會想起夏夜那許多閃閃發(fā)光的螢火蟲，它們像是路燈的孩子，飛累了，便落在路燈上歇息。
　　 記得一位女作家寫道，只有少數(shù)人成了燈，許多人是螢火蟲……我想，螢火蟲和燈都是人生道路上的指路燈，給人希望。但我更愿意做一盞燈，在一定的時機，等待螢火蟲的團聚。
　　
　　 三
　　 隔日，雨裹著思念，卷土重來，一點一滴滲透這座城。我在春雨里等，遠行的兒子看見了嗎？迎你的飯，候你的菜，一回回地煮，只為等待你的歸來。三月，我提筆寫文，把思念寫進去，把等待寫進去。寫著寫著，仿佛看見兒子在春天的油菜花中，帶著成熟的笑容，邁開雙腳，朝著家的方向大步走來。
　　 不斷地寫，直到墻上的鐘表提醒我，該是給母親送飯的時候了。當我提著飯盒來到母親的小屋前，她正坐在門前的幾寸陽光里。歲月在她的額頭留下深深的印痕，雙鬢也染上了銀絲，感覺她就像那盞很老的路燈，冷落了自己，照亮了我來來回回的人生路。母親得知我的文章發(fā)表了，臉上掛著淺淺的笑：“如果你父親還在，知道你的文章發(fā)表了，還有稿費，一定高興得不得了。他生前也經(jīng)常寫小說和劇本。寫吧，不要過于注重名和利，就像你父親一樣，寫出自己的思想，寫出真實的生活感悟，讓文學豐富業(yè)余生活。”
　　 說完，母親抬起頭，望著墻上父親的照片。我知道她亦在思念，盡管這種思念從沒有刻意流露。我沉默不語，兩個人坐在門前，看著父親喜愛的南非菊和桅子花，被風輕輕掠過。
　　 “誰言寸草心，報得三春暉?！蹦赣H用默默地守候，告訴我生活的實質(zhì):只有耕耘才有收獲，只有付出才會擁有?？伤硇牡馗冻隽耍疫@個做女兒的該如何報答呢？余生，只有好好地生活，才可以完成她的夙愿。
　　
　　 四
　　 風雨穿梭的三月，我獨自踏著那條熟悉的路，任來來回回的腳印，在那盞燈光下，落痕。
　　 習慣地打開窗：遠處有鳥兒的身影，它依舊從這個枝頭躍上那個枝頭，從沒有疲倦感。翻開一篇篇日記，仿佛回到以前經(jīng)歷過的風風雨雨，回到坎坎坷坷中去。把心事安放在文字里，任時光淡淡來，再淡淡去。
　　 春雨，潤物無聲，萬象更新。我和兒子一起在思念中成長，歲月是公平的，從不多給誰一分，也從不少給誰一秒，我們從幼稚到成熟，從沖動到沉著。同在一個地平線上，任云一樣的思緒在這座城和那座城間飄來飄去。
　　 雨，時時惦記這個春天，挾著風塵，又來赴約這座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