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風(fēng)來了，輕輕地叩響我的門扉，它帶著田野泥土的芬芳款款而來，帶著湖水瀲滟的波光歡笑而來，帶著朦朧的綠色詩意撲面而來。
　　 春天的感覺真好，我張開雙臂，再也控制不住擁抱春天的情緒。擁抱春天，像有母愛的溫暖纏繞心頭，像有喝過紅酒一樣淺淺的暈，還有初戀時的那種甜蜜幸福的醉。我知道，擁抱春天，是人生最浪漫和最快樂的事，擁有春天，心中才會擁有春暖花開的美好生活。
　　 記得小時候，春暖花開的日子，就是母親忙于集體的春耕春種的日子。那時，她要去田間辛勤勞作，還要抽空帶我們幾個小孩，開心地走近大自然，看千姿百態(tài)的嬌艷花開。一提到花，母親就會顯露出少有的年輕態(tài)，她也像個快樂的孩子，饒有興趣地與我們一起去田野放風(fēng)箏，到路邊采摘紫花地丁，和金黃色的蒲公英。母親生得單薄嬌小，她是屬于那種小巧玲瓏型的女人。在我們孩童的眼里，放風(fēng)箏是件快樂而又挺難做好的事，但多難放飛的風(fēng)箏，只要到了母親的手上，經(jīng)她輕巧地曳動風(fēng)箏引線，便會乖乖地輕盈飄起。我們用好奇的眼神，追逐著母親放飛的風(fēng)箏，看它裊裊升起，飄向湛藍(lán)的天空。那一刻，隨著母親抖動的風(fēng)箏引線，也把我們潔白無瑕的心靈，放飛到了童年夢想的快樂世界里。
　　 放過風(fēng)箏，母親會在路邊采摘許多野花，然后開心地把它帶回家，插放在玻璃花瓶里，倒入一點水，只為花朵更能延續(xù)凋謝的時間。放在花瓶里的花顏色不同，香氣也不盡相同。蒲公英的花是金黃色的，那種黃顯得很亮麗，特別吸引眼球。我曾把它放到鼻尖上嗅過，有種淡淡的微香，不像我想象的那種濃郁的味道。母親看著花瓶里浸過幾天的蒲公英花朵，興奮地伸出她纖細(xì)的手指說：“你們看，蒲公英離開秧蔓好多天了，它還是那樣鮮艷，那樣充滿朝氣。”她低下頭，把臉貼近花朵，像在親吻，又像在深深地吸氣，“好香??！”她快活得宛若小姑娘。
　　 我們圍攏過去，母親拍拍我的頭，微笑著又說：“等你們長大了，也會像這些花一樣，離開母親，去做自己的事。媽媽希望你們也該像這些花一樣，永遠(yuǎn)充滿朝氣，快樂地綻放自己。”我看著母親，她的眼神里有種淡淡的憂傷，憂傷中還帶著蒲公英一樣淡淡的清香。從母親的表情里，我看得出，她是不舍得我們離開她，永遠(yuǎn)守在她的身邊。
　　 那些插在花瓶里的紫花地丁，是一種很纖弱的小花，細(xì)腳伶仃的樣子，開著紫色的花朵，散發(fā)出一種迷人的幽香，我很喜歡它的味道。那種小花漫山遍野到處都是，它呼吸著大自然中的清新空氣，舒展著自己翠綠的葉片。因為它的花朵極小，很多人都不會在意它，甚至讓人覺得在這個世界上，它是一種可有可無的東西。但它像迎春花一樣，是春天的使者，不畏苦寒，早早地報春，頑強地綻放在大地上，把溫馨和美好帶給了人間。
　　 如今，回想起來，那時的母親，不正像一朵快樂的紫花地丁嗎？她自己忍受著許多孤獨、痛苦和磨難，最終卻又將快樂與溫馨傳遞給了我們，為我們創(chuàng)造了一個無憂無慮的生活環(huán)境，讓我們在最艱難的日子里，度過了幸福快樂的童年時光。
　　 春天來臨的時候，不善言辭的父親不像母親一樣，特別喜歡小巧玲瓏的紫花地丁，和金燦燦的蒲公英，他只喜歡開在被人遺忘的角落里的地黃花。地黃花顯得土氣，開得也較晚些，要在清明之后才能吐艷。地黃花的形狀如倒掛的金鐘，又像一樽空空的杯盞，深紫色，有灰白色絨毛。地黃花根莖肥厚，大多為圓柱形，是一種常見的藥材。父親喜歡它，其實只是喜歡它的藥用價值。在那個特殊的貧窮年代，父親刨下一斤地黃賣到收購站，就能足以支撐一家人幾天的生活開銷。
　　 我嘗過地黃花的味道，只是有點微甜。嘗它的滋味并不是故意的，而是小孩子們聚在一起玩耍，做一種叫“老頭兒喝酒”的游戲，把地黃花摘下來當(dāng)做酒杯，模仿大人們喝酒，將花放在唇邊才無意嘗到的?，F(xiàn)在，每每看到路邊的地黃花，就會想到父親當(dāng)年用撅頭在坡崗上刨地黃根時的場景。也許，那就是當(dāng)年父親為安頓生活的一種責(zé)任與擔(dān)當(dāng)。
　　 提及“老頭兒喝酒”的兒時游戲，弟弟還記憶猶新地說，那時他喝得最多，能把三五棵地黃花全部喝光，然后佯裝成爛醉，倒在春風(fēng)微拂的小河邊，聽嘩嘩的河水流淌，聞燕子在耳畔呢喃，等母親呼喚著我們回家吃晚飯。兒時的許多記憶，像美好的童話故事，一直陪伴著我們成長。
　　 也許是因為弟弟享受了太多的“老頭兒喝酒”才快樂地長成了人高馬大的樣子，讓自己十八歲那年，成為一名光榮的部隊軍人，他的軍營就在海南臨高。海南有許多北方不常見的花色品種，如桃金娘、曼陀羅、壯元紅、九里香、鳳凰樹、含羞草、桂花、茉莉花等。弟弟說，進(jìn)入海南島，對越戰(zhàn)況日日吃緊，根本就無暇顧及花事，時刻準(zhǔn)備沖鋒陷陣，保衛(wèi)祖國是最重要的事。
　　 我想，那時的他，恐怕早已找不到“老頭兒喝酒”的感覺，甚至也早已忘記了地黃花，或許，在他心中只有那催人奮進(jìn)的喇叭花。因為他要隨著高亢嘹亮的軍號聲沖向敵人，為保衛(wèi)祖國浴血奮戰(zhàn)。
　　 戰(zhàn)爭結(jié)束之后，弟弟從海南帶回了十幾株茉莉花，我們把它栽到花盆里，來年的夏天，雪白的茉莉花開滿了枝丫，有襲襲清風(fēng)吹過，滿院都彌漫著淡淡的清香。
　　 又香又白的茉莉花雖好，但在老婆眼里，依舊抵不過她菜園里的各種蔬菜花。開春兒的時候，菜園里的豌豆花，是最早向老婆露出殷勤笑臉的。那些白的、粉的和淺紫色的嬌嫩小花，帶著香氣整齊地排列成行，仿佛是在迎接著老婆的大駕光臨。老婆嗅著豌豆的花香，在不知不覺中讓自己的神經(jīng)舒緩地放松下來，然后像女皇那樣，露出了愜意的笑容。
　　 隨著時間的推移，金燦燦的黃瓜花、潔白無瑕的豆角花、金星閃耀的番茄花、紫氣盈盈的茄子花都會在菜園中次第綻放，露出各自的姿容。再往后的日子里，那些爬滿藤架的碩大的絲瓜花、南瓜花，更是招搖著，炫耀著，像一把把金色的號角，在綠意蔥蘢的夏天吹響……
　　 其實，我對菜園里的那些花，并不是特別在意，我感興趣的是自己養(yǎng)了多年的香水月季、蝴蝶蘭、水仙、刺梅、君子蘭等。君子蘭是我非常喜歡的花，每年的四月中旬，我都會為她精心地?fù)Q土、施肥、澆水，總是對她倍加寵愛。養(yǎng)花就像養(yǎng)孩子，就要知道她的饑渴，關(guān)心她的冷暖。女兒出嫁那年，我在客廳養(yǎng)了許多君子蘭，經(jīng)過悉心照料，全部如期開放?；ㄩ_的時候，喜氣盈盈，滿屋飄香。我把君子蘭分散在各個房間，關(guān)上門，唯恐溫馨飄散。但那喜氣、香氣卻怎么也關(guān)不住。那一年，我不知道自己為什么養(yǎng)了那么多如期綻放的君子蘭。也許，是有不想讓女兒離家的情結(jié)，或許那些喜慶的花開，都是為女兒美好生活的祝福吧。
　　 最近這些年，家里養(yǎng)的花開得越來越少了，老婆也說：“以前君子蘭開得那么好，現(xiàn)在怎么說不開就不開了呢？”
　　 我看一眼盆中碧綠的君子蘭，再看一眼滿臉疑惑的老婆，無奈地笑了笑，然后默默無語。其實，萬物皆有靈，花開，往往也是隨著主人心情的，就像人一樣，你不對別人露出笑臉，別人怎會對你笑？當(dāng)你拿不出一種好心情去為花澆水施肥，去待它愛它的時候，再好的花，也不會開出美麗的花朵來。我知道，幸福的花朵，都是用心用情來培育的，女兒出嫁后，心中最美的花不見了，養(yǎng)花的情趣似乎也淡了。我真懷念曾經(jīng)的那段幸?；ㄩ_的日子，懷念君子蘭喜氣盈盈，滿屋飄香的場景。
　　 心里想著這些花事，春風(fēng)又襲上心頭，北方三月的春天乍暖還寒，花開的日子還沒有真正出現(xiàn)。但南方的春天比北方來得更早些，眼下已是春暖花開。每年三月的南寧，到處是花的海洋，花的溫馨，花的世界。據(jù)說，這幾天南寧的木棉花開得正好。我喜歡木棉花，南寧的朋友告訴我，江南大道和白沙大道的木棉花很多，花開的時候紅艷艷的，綴滿枝頭的木棉花，像一團(tuán)團(tuán)燃燒的云朵，熱烈而奔放，這浪漫的春景，讓人看了不忍離去。
　　 說到木棉花，我便想起詩人舒婷《致橡樹》里的詩句：
　　 我必須是你近旁的一株木棉，
　　 作為樹的形象和你站在一起。
　　 根，緊握在地下；葉，相觸在云里。
　　 每一陣風(fēng)過，我們都互相致意，
　　 但沒有人，聽懂我們的言語。
　　 讀過舒婷的詩句，我對木棉有了更深刻的理解，而且猶為喜歡木棉花的品質(zhì)。
　　 春風(fēng)吹來的時候，令我更喜歡的還是南寧邕江江畔的紅木棉，那的木棉花開得更紅艷，更熱烈，更迷人。因為我最喜愛的朋友，就在那美麗的邕江江畔。
　　
　　 2022.02.28（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