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苦楝樹
　　
　　 那時(shí)候我們像星子一樣
　　 擠滿苦楝樹的枝頭
　　
　　 樹下是一個(gè)池塘
　　 池塘盛我們祖輩用舊的暮色
　　 暮色里我們掏出身體里積蓄的火光
　　 照亮彼此的臉
　　
　　 我們相繼跳進(jìn)池塘
　　 濺起的水漿把我們蕩出來又拋回去
　　 我們撈起月亮歡呼
　　 然后嗚咽
　　 我們死死地抱著這枚月亮
　　
　　 后來月亮山倒了，月亮死了
　　 星子都散了
　　 苦楝樹成了最后一個(gè)孤兒
　　
　　
　　 ◎ 蒿草
　　
　　 在我詩句貧瘠的土壤，有的樹已經(jīng)枯死
　　 它們死于年輪
　　 蒿草不會(huì)死，它的名字會(huì)發(fā)芽
　　
　　 我開始在冬夜等雪
　　 在雪里等一個(gè)故人來問路
　　 奶奶
　　
　　 奶奶生前常與我說及1959年
　　 漫山遍野的，蒿草一樣的，人餓死了
　　 奶奶說她是得了菩薩保佑
　　 像一根蒿草一樣活了下來
　　
　　 奶奶爬上山坡割蒿草
　　 她從不把蒿草連根拔起
　　 奶奶說菩薩也是一根蒿草
　　 在人間渡劫
　　
　　 滑下山坡她把蒿草做成粑粑
　　 奶奶每天煮蒿草粑粑，喝蒿草湯
　　 吞下寡清薄綠的蒿草湯
　　 像是嘗遍了自己的一生
　　 拉稀，腿軟，眼睛里飛出重影
　　 可還是望著天亮起來
　　
　　
　　 ◎ 流星
　　
　　 昨晚做了一個(gè)夢(mèng)
　　 夢(mèng)里貪了杯月光，我跌下銀河
　　
　　 我騎著一匹棗紅色的馬墜落
　　 馬尾棕被風(fēng)燎著，馬腳
　　 慌落地在夜空踩出一串蹄花
　　
　　 我看見愛我的人為我許愿
　　 恨我的人也為我許愿
　　 這一刻愛與恨都那么浪漫
　　
　　 如果可以，我想向風(fēng)再借一段距離
　　 把這些年貪得的月光
　　 全部還給他們
　　
　　
　　 ◎ 回暖
　　
　　 雪化了，濕漉漉的院子走出去
　　 兩行濕漉漉的腳印
　　
　　 遠(yuǎn)去的山麓升起薄霧，薄霧里臘梅花開了
　　 清風(fēng)攜著遠(yuǎn)香走回來
　　
　　 院子里海棠花也開了兩三朵
　　 剩下的花苞，鼓鼓的，像極某些日子
　　
　　 那時(shí)矮矮的墻角里矮矮的蒿草
　　 悄悄地長(zhǎng)高一截
　　 小小的苔米鼓起它倔強(qiáng)的拳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