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擺渡】“空中菜園”誕生記(散文)
一
在農村長大的我,對菜園有著不同尋常的情感,腦子里總是縈繞著母親常說的“家里有地倉有余糧心不慌”的話。所以,在工作之余閑不住就想找個地方來種菜栽花,干點什么的,哪怕只是用一個小盆栽上一把蔥,見到那一抹綠,也會心滿意足了。
在老廠區(qū)宿舍樓的五樓,老板把原先的員工宿舍改造成夫妻房,對本廠的夫妻員工出租。我也榮幸分得一間,房間雖小,卻備有電風扇、空調,總比住大宿舍舒服得多,起碼安靜許多。相對于外面昂貴的租房費,老板只是象征性地收每個月一百塊錢的房租費,這就相當于老板給員工發(fā)的一筆福利。
五樓是這幢樓的頂層,地理位置特別好。樓頂,空氣好,視野寬闊,遠處可以望得見芙蓉山的山頭。宿舍樓前面圍墻緊挨著馬路,馬路過去是田美廣場,再走那么一百米就是中泰高檔住宅小區(qū)。田美廣場四周以及中泰小區(qū)里都種有桂花,木棉,紫荊花,棕櫚,玉蘭等樹種,樹木茂盛,掩映成蔭,引來很多鳥兒安家落戶,每天清晨都能聽到一窗的鳥鳴,嘰嘰喳喳,歡快熱鬧。我從鄉(xiāng)村來,自然喜歡鳥鳴。
以前在外面合租的民房,太亂太吵,一層樓三戶家庭,共用一個廚房和公共衛(wèi)生間。雖然每家一間臥室,可那二家三天兩頭帶老鄉(xiāng)過來聚餐過夜,喝酒猜碼,更狠的是來了興致通宵唱歌,那動靜讓我整晚難以入睡,更別說寫作了。第二天早上揉揉澀巴巴的眼就上班了。一句話,苦不堪言。所以廠里一有夫妻房空出,我果斷退了合租屋。
辦完手續(xù),就匆匆住了進去。南方的城市,雖是初春,但到處早已充滿蓬勃向上的氣息,我就給自己的“新家”添置家具,買些桌子凳子,書桌,書柜。另外,愛人三番五次催賣家,那些床呀電視呀也立馬送上門,我就得快馬加鞭了,滿頭大汗忙著安置,沒半天功夫就大功告成。
二
終于有了個人安靜空間,我坐在地板上痛快地抽著煙,環(huán)顧自己的“新家”,心里美滋滋的。熄滅煙,不由地打開窗扇,眺望田美廣場一番,又閉上眼做深呼吸,然后,繼續(xù)粘貼墻紙。四周很安靜,樓下偶爾飄來收破爛和賣水果的吆喝聲,不僅不聒噪,聽來倒有些親切,生活情調變得悠揚,反而激發(fā)了我的勞動熱情。
大約二十分鐘后,我被妻子拉出房間。出門右拐,沒走多遠,眼前豁然一亮。咦?這里雖是樓頂,可在蓄水池旁邊居然有一塊空地,五六平米見方,一些零星的花盆擱在墻角邊上。
我摸不著頭腦,疑惑地敲敲妻子肩膀。妻子卻反過來點點我的腦門,壓低聲音,神秘地對我說:“咋傻了,種菜呀?!闭f出“種菜”兩個字的時候,她的眼睛閃爍出興奮的光芒,仿佛哥倫布看到海平線上突然出現(xiàn)的新大陸一樣激動。我不由自主地點點頭。確實,這里僻靜朝陽,是個種菜的好地方。
“能行?”我多少還有些遲疑,畢竟這里是宿舍樓,開辟一片菜園子還是要涉及不少相關問題的。
“我問過了,他們說隨便用。喔喔,種菜啦!種菜啦!”
妻子搬出平時不要的舊水桶、泡沫水果箱,快活地哼著歌。哼歌的節(jié)奏感還很強,仿佛訓練有素的京劇演員。見我還站著沒動 ,又說:“你去弄些土回來,我再去買些瓜果蔬菜種子。”
這下,我真的不能坐以觀望,便披上外套,走出房門,找四五個編織袋,又借輛三輪車直奔郊外果園場。沿路返回時,還順便跟人家拿幾個廢棄不用的瓦缸和塑料筐。妻子去買種子也很快回到家了,說干就干,搬缸清理筐填土,播種,澆水,整整齊齊碼放,再拉鐵線搭架子,兩個人又忙乎一個下午,樓頂上的菜園就初見雛形。我倆靠在墻邊,顧不得手上的泥土就擊掌叫好,然后指著對方都忍俊不住,笑出聲來了。哈哈,原來我們的臉上頭發(fā)上全都是灰塵,又被汗水沖刷,都變成了花臉。
清掃后,我又仔細地收拾了一遍。陽光從架子上斜射進來,照見一些物體上厚厚的灰塵。我們俯下身去清理那些缸和泡沫筐,擦去浮灰,再小心翼翼地噴些水,讓剛建成的小菜園濕潤起來。頓時,心里充滿了成就感和期盼,仿佛看見綠油油的蔬菜已在微風中搖曳。
三
接連幾個月,我一下班就到那菜園里轉轉,看看吐了芽的菜苗,除除草,松松土澆澆水,撿撿蟲子和小蝸牛。以前在鄉(xiāng)下,母親總是在夜里去菜地里,撿些蝸?;蛐〉纳铰?。往常,我一般都是下班后再奮筆疾書至深夜,長時間盯著屏幕,眼睛疼,只能洗漱上床躺著,漸漸入睡??涩F(xiàn)在一躺下,就仿佛缺少點什么。驟然想起來,便像是被什么東西蟄了,一下子趕跑睡蟲,叫一聲“哎呀”,拿起手電筒就沖到菜園里,翻弄每片菜葉、菜根部尋找,還真找到許多蝸牛和山螺。有時意猶未盡,打著手電筒又返過來查找一遍。有時,趁著星月之光看一棵棵南瓜苗冬瓜苗就入了迷,仿佛那大大的南瓜和冬瓜就站在我面前,便索性就蹲在墻角,凝深注視好久。這時,世界頓時平靜了,月光如水,夜風無聲,我只聽到拔節(jié)孕穗的聲音了。
那天下班后,我站在我的菜園跟前停留足足十幾分鐘,那些瓜苗沿著鐵線爬上搭架,努力往天空伸長它們的觸角,仿佛要與云朵握手。一片綠意鋪在樓頂凸出的陽臺,把過道染成了綠色的通道。陽光被分成了細碎的光線灑在棚底下的枝蔓葉片上,泛起了一層溫柔而朦朧的綠色,充溢著盎然的誘惑。一陣鳥鳴從頭頂落下,抬頭一看,一個草綠的小東西突然探了出來。嗬,居然是只菜鳥的小腦袋!我驚得差一點叫出聲來,誰知它竟然跳到我的右肩上嘰嘰喳喳叫個不停,好像也很欣賞這片小菜園。我不敢動,也不想動。記得,培根說過,他在耕地時,就曾有一只麻雀落在他的肩膀上。他把那個邂逅看成是大自然對他的獎賞。那鳥兒沖著那片瓜叫著,眼睛瞪得大大的,我側目一看,咦,一個個雞蛋大小的南瓜冬瓜就掛在一叢綠葉下面。像一群擠在一起的小娃娃頭,十分熱鬧。
在老家見到小南瓜那是很正常的事,幾乎家家戶戶的院墻上、院落里都會布滿瓜藤??勺约撼鐾饷娲蚬な畮啄炅耍€是第一次見到自己親手種的瓜苗掛了小南瓜,不由得驚喜地張大了嘴巴,那高興勁都是從心底涌上來的。
看來,這鳥兒也和我一樣,喜歡這些瓜果。所以才敢大膽地溜進菜棚里,在我肩上欣喜地叫著?;蛟S是這鳥兒通知了其他鳥兒,或許是這里的鳥兒第一次看見菜園子各種蔥翠的青菜,之后,鳥群成了這里的???,和我一起嗅著花香土香,注視著菜園漸漸茂盛起來。
四
那個星期天,我蒔弄過菜地之后,坐在菜地旁小憩,和蔬菜一起享受溫煦的陽光。
過道的那一頭,突然出現(xiàn)一個身影。李主管端著一個碗,,笑瞇瞇地走過來,那碗里盛著一些醬油,剁碎的大蒜頭。他左看右看,打量著我的菜園。架子上的幾只打盹的菜鳥,抖著翅膀,驚慌地飛走了。
“哎喲喂,小覃,不賴啊,在城市里頭能整出這么一片品種如此豐富的菜園來,你小子生活過得蠻滋潤的啊,已達到巔峰了?!?br />
聽他這么陰陽怪氣一番話,我心里一緊,尷尬地擺擺手。
“我們包餃子,佐料不夠,小覃,過來拿些香菜和蔥花,可以嗎?”他笑咪咪地問。
我趕緊接過話,說:“當然可以了,以后領導想吃什么,自己過來摘就行了。對了,領導,要是在樓頂開荒出大菜園來,那咱們廠的員工可就有口福了?!闭f著我就拔了一把香菜,掐了一把蔥,塞到領導的手里。
下樓時李主管回過頭定定地看了我?guī)酌腌?,隨后皮笑肉不笑地朝我咧咧嘴。我一頭霧水,猜不透領導這副表情的意思。妻子下班回來,我跟她說了這事,她臉上笑容不見了,沉著臉兀自嘀咕著:“別人種的都只是一個桶或一個筐而已,我們卻占那么大的地方,又不是自家的地,唉……”
我一想,也是,那是公共空間,完了,等著挨批受罰吧。可是,我還是笑著安慰妻子,心想,沒什么味大不了的事。大不了,明天我去跟領導說明情況,不會有事的。我摟摟妻子的肩膀。
第二天一大早,還沒見到領導,解釋菜園的那攤事,我們倆就得到通知,急調我們到外發(fā)廠出差,一去就是個把月,何時回廠還要看具體情況而定。我和妻子就被催著匆忙上路了。車上,妻子一言不發(fā),憂心忡忡,我心里也像壓上了一塊石頭。
在外發(fā)廠,我們倆連軸轉地工作,渴了喝白開水,餓了泡面,有時奢侈一把訂外賣。外發(fā)廠的十萬字的測試報告工作兩個月就能搞定,我們不由松了口氣,文件存檔發(fā)出給客戶。驗證過關后,我們松了口氣,又開始擔心,出差這個把月來,自己的菜園會瘋長成啥樣子了。我萌生了回廠里去跟老板解釋樓頂種菜的事情,畢竟這件事目無廠規(guī),太不把領導當一回事了。
妻子更是牽掛那方菜畦,我倆一商量,就連夜趕回新廠。
四
第二天正好禮拜天。一下車,我們拎著一袋香蕉,一袋蘋果,去敲李主管辦公室的房門,沒人應聲。樓梯口的門衛(wèi)休息室的門衛(wèi),探出頭來,睡眼朦朧地說:“今天全廠休息,李主管和老板今天一大早都去老廠了,聽說要處理一件什么重要的事情?!?br />
我們匆忙趕到老廠區(qū)門口的時候,不由得驚呆了,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廠里頭的空地,宿舍樓,那幫干部搬缸的搬缸,挑土的挑土,扛鋼管的扛鋼管,抬肥料的抬肥料,來來往往,都忙得熱火朝天。我想,這回徹底完了,東西都給沒收了,搬下來了。
這時,李主管抱著一只大籮筐,從宿舍樓下來,大老遠就喊:“小覃,回來啦,你小子太不夠意思了。”
妻子攔住我,上前恭恭敬敬地給李主管道歉說:“領導,是我不好,私占公司的公共財物和場地,這事跟老覃無關?!?br />
“怎么跟他沒關系呢?小覃是脫不了干系的?!崩习逡蔡嶂鴥蓚€袋肥料過來,擱下后,二話沒說就給我胸口一拳。
“??!是我出的主意,他只是搭把手幫個忙而已,要罰就罰我?!逼拮蛹钡靡蘖恕?br />
哈哈。老板和李主管互相看了一眼,都忍不住大笑起來。
“那是……”我指著廠里那幫在忙著的人,滿臉問號。
“哦,這個呀,”李主管拉住我說,“是這樣的,那天我聽了你的一番話后,覺得這主意很不錯,當晚就去找咱老板說起要在樓頂開辟菜園大棚的事,咱老板聽后也覺得這是一件很有意義的事情,可行。就讓我想方設法在你們出差這期間落實好你的這個好主意,并讓我來照料你們的菜園,等到你們回來時要跟你們一個驚喜。這不,我們不是正在給菜園加固框架和施肥嘛?!崩钪鞴苄χ蠢习?。
老板用手背抹掉他臉上的汗滴,然后一把摟住我:“小覃,你很有經濟頭腦,你的點子不錯,解決了我廠的一大難題。我決定把咱們老廠的宿舍樓和廠房樓頂都改造成蔬菜大棚,命名為‘空中菜園’并由你和李主管負責。再說你的菜園今年也豐收了,冬瓜一個起碼有十幾斤,南瓜也不賴,夠我們燉上幾鍋冬瓜排骨湯和南瓜宴,今天我們就加菜為你們兩口子接風洗塵。”
妻子眼淚嘩地一下落了下來。我也悄悄地轉過身去不讓別人看到自己發(fā)紅的眼睛……
晚上,我和李主管、老板在樓頂菜園旁喝酒。月光下,李主管醉了,老板醉了,我也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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