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手滿滿，提著不能再穿的鞋子下樓。
　　 樓下的垃圾桶邊，一位銀發(fā)的老婆婆常年駐守。我把裝著鞋子的鞋盒放在垃圾桶旁邊。在我還沒轉(zhuǎn)身離開前，老婆婆走過來，打開盒子，看著裝在鞋盒里的鞋子皺眉，好好的鞋，還能穿呢，就這樣扔了？
　　 聽著老婆婆的嘀咕，臉有些紅，也有些心疼。這些鞋跟高10公分的鞋子看著確實還好好的，雖然穿了也有些年月了，但本人不費鞋，腳小，還肉多，還沒有外露的骨頭，鞋子跟著我，其實沒受多少委屈吧？心里這樣想著，最后看了一眼垃圾桶邊還在被老婆婆“翻閱”的鞋子，果斷離開。
　　 斷舍離嗎，就要有這樣的氣魄。
　　 一雙鞋子要完成一生的使命，估計得看它遇到的人。費鞋的人，一雙鞋子的使命，或許不到一年就完成了；遇上我這樣的，三五年下來，鞋子更新幾代了，腳上的鞋子還與我相濡以沫地不離不棄，不知道鞋子有沒有想法，賣鞋子和制造鞋子的商人，我敢肯定，每遇我一次，都不會給我好臉色。
　　 這讓我想起我的童年。
　　 童年的我也不費鞋（除人為破壞外）。
　　 原因很簡單，腳始終如營養(yǎng)不良的嬰兒，不好好成長。別的小伙伴們一雙鞋子穿不到半年，腳指頭就從鞋尖頂出來，不安分地探頭探腦。去小伙伴們的家里玩，總能聽到他們母親的嘮叨，看看蓮丫，再看看你，腳趾又頂出來了，做鞋的時候還特意做大了的，怎么就這么費呢？
　　 和她們相反，我的腳丫總是羞羞怯怯地，不愿出來見世面。倒是鞋子的后跟，穿得時間長了，千層底的后跟先是出現(xiàn)拇指大點的破洞，后破洞會越來越大，露出紅的藍(lán)的不等的布片毛頭。母親總說我走路不抬腳，趿拉著腳后跟走。其實，能抬腳走嗎？放學(xué)回家的路上，三五成群的小伙伴，相互你拉著我，我拉著你，在柏油路面上滑行，我算好的啦，別的小伙伴們可是前露腳趾，后腳底洞開，那叫一個涼快。
　　 年少的我們，不懂父母的辛苦。夏天穿前露趾、后破洞的鞋子，覺得很有范兒。冬天就不行了，母親辛苦做的棉窩窩，穿一個冬天，腳還是會被凍裂。每天放學(xué)回家，鞋子少有不濕的。
　　 冬天的柏油路很冷。這是我們的借口。
　　 冬天從田地里踩出一條路，那是回家的捷徑，也更好玩。
　　 孩子貪玩是天性。自古以來，沒有哪個孩子會自愿地墨守成規(guī)長大。灌過冬水的田地，一夜過后，處處結(jié)冰，如遇下雪就更好了，雪蓋上去，凍得更結(jié)實。那是天然的溜冰場，踩著泥濘走向背陰的地塊，三五成群排成隊，刺溜刺溜一通滑，等從“溜冰場”出來，鞋幫上結(jié)一層薄薄的冰，走回家鞋子就濕了。趕緊脫掉鞋，上土炕捂著。母親嘮嘮叨叨的，還是提溜著濕了的鞋子，到屋外的太陽下曬上。
　　 上初中后，就再也不穿母親做的布鞋了，一雙軍綠色的秋鞋，穿在腳上，走起路來神氣十足。秋鞋的底很結(jié)實，于穿鞋不費的我來說，給家里省了不少鞋子錢。初中三年的春、夏、秋三個季節(jié)，每天穿著它走十里的路去上學(xué)，柔軟的鞋底，比起母親納的千層底輕便多了，但也給腳穿出了一股子臭味，在人前不敢脫鞋。
　　 徹底脫下秋鞋時，回首，年少的時光走遠(yuǎn)了。穿上平底皮鞋，就走上了人生的另一段路：就業(yè)。
　　 剛上班那會，被單位的姐姐們“嫌棄”，穿個平底鞋拖沓，買個高跟鞋吧，你要跟我們步調(diào)一致。
　　 買了三四公分高的高跟鞋，走路一點都不舒服，時間長了腳就疼。剛穿上去時，等不到下班就去宿舍換了。后來慢慢適應(yīng)，再后來，隨著工作的頻繁調(diào)動，從這個網(wǎng)點調(diào)整到那個網(wǎng)點；從這個部門到那個部門；從這個行業(yè)，換到那個行業(yè)；從鄉(xiāng)村到城郊，從城郊到城市……穿鞋的規(guī)格在不斷變換，鞋跟的高度也從三四公分一直穿到10公分以上。到今天為止，家里鮮少平底鞋，即使有，也是內(nèi)增高的那種。
　　 與高跟鞋結(jié)的情結(jié)，說來難以啟齒。
　　 年少不懂美，覺得只要穿著整潔就好。20歲過后，父母不擔(dān)心我的工作，整天想的，就是怎樣把我嫁出去。一催再催，看我從不把個人問題當(dāng)問題，于是乎，經(jīng)父母游說，介紹人滿天飛，仿佛再不把我嫁出去，就真的成了剩女。
　　 親相了不少，挑挑揀揀，我看不上人家長相，人家看不上我的身高；我看上了人家身高，人家看不上我的長相，如此反復(fù)，閨友得出結(jié)論：一、心態(tài)要調(diào)整，你的心思壓根就沒在相親上；二、身高不夠尺寸，要想增高點，就得忍著疼，穿比現(xiàn)在的鞋跟還要高的高跟鞋。
　　 其實不用閨友說，我也知道自己的心思。相親者中不泛佼佼者，也有相互看上的，只是較著一股勁，一是不想把自己早早嫁了，二是對相親來的對象有排斥感，總覺得經(jīng)人介紹的，都是不靠譜（事實證明，真的不靠譜）的。
　　 倒是對自己的身高，確實不那么自信，也自信不起來。身高不夠尺寸也就罷了，還瘦瘦弱弱的，一看就營養(yǎng)不良。于是對穿高跟鞋增加身高這一建議，兩人一拍既合。
　　 從婚前的三四公分，一路不斷增高，六七公分、八九分分、再到兩年前的十公分過；從粗跟、圓跟到小拇指粗的細(xì)跟，我的腳跟著我受了不少罪，直到現(xiàn)在，穿高跟鞋走路如履平地，功夫不是一般的高。
　　 前些日子心血來潮，買了平底鞋。休息天穿著和朋友逛街，不到半天，趕緊去家里換鞋。腳適應(yīng)了高跟鞋，平底鞋穿在腳上，小腿肚抽抽地疼，走路總也倒騰不對地方。朋友看到我走路的樣子，笑得不行，說，別人穿高跟鞋逛街受罪，你相反，穿平底鞋走路，怎么就這么個德行呢！
　　 適應(yīng)需要時間，穿鞋如此，走路如此，生活也如此。百變?nèi)松?，從最初的懵懂到老于世故，再從世故中回到平凡，也許還需要更換幾次從高到底再到平的鞋子。我想，等我穿上平底鞋，走路如童年時那樣，蹦跳自如，人生或許就回歸到了最初的原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