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靜的珠江，就像一條被馴服的巨龍，不驚不興。而每逢龍舟大賽，珠江就涌動起來，龍舟競渡，鼓聲震波，成為一道精彩的風(fēng)景。真的是，風(fēng)景，珠江這邊獨好！
　　
　　 一
　　 我生活在珠江邊，尤愛珠江水。珠江水瀲滟清澈，波瀾不驚，尤其三支香水交匯一處，便有了一片汪洋的魅力。在江水的平靜期，宛若一個深閨少女般的恬靜，溫順得半點脾氣也沒有。如鏡的水面上，只有幾只白鷺在飛，想打破江水的靜謐，也偶爾有幾艘船輕輕駛過，漾起一輪一輪的波紋，很快又恢復(fù)了平靜。看慣了珠水的冷冷清清，我常常引頸以盼五月。每年五月，夏雷一響，珠江水面有如千百條蛟龍昂首出海，熱鬧非凡，氣勢磅礴。此時，熱鬧屬于沿江的村民。每個村都不甘示弱，紛紛派出精選的橈手，相約比武珠江，一決高下。那個熱鬧勁啊，真是讓人目不暇接。
　　 在這片水域，水波激蕩，承載著的是一個很古老的民俗——賽龍舟。而且，人們也認(rèn)為，珠江是因龍舟而存在，或者是，龍舟是端午節(jié)時珠江的水上魂，當(dāng)年屈原有《招魂》，人們以龍舟為魂，還愿于屈原，表達哀思。
　　 今年因疫情的關(guān)系，大石鎮(zhèn)的各村服從組織安排，沒有進行龍舟活動，為此，我站在江邊有些悵然若失，腦中不斷呈現(xiàn)賽龍舟如箭離弦的精彩畫面，這惱人的疫情啊，讓我寫下一詩，以表達心中的不快：一年一度話端陽，往日珠江龍氣昂?？珊拶绕煲虿∫?，何時霾散鼓浪浪？那就等來年吧，蓄勢待發(fā)的橈手們，我期待看到明年的你們英姿颯爽！
　　 俗話說，“四月八，龍船到處挖”；“五月五，龍船下水打爛鼓”。這期間，鑼鼓響起，把初夏的珠江敲得熱火朝天，沒有一天是沉靜的，把大石的村民也敲得熱血沸騰，真的是，使君未出郡齋外，江上早聞齊和聲。不論男女老少，村民拖家?guī)Э冢肯蚪?，眾喝采，齊吶喊，都來沾沾龍氣，但求一年風(fēng)調(diào)雨順。彩旗飄飄的江里，各村龍船來了個群英大匯演，把個珠江搞得風(fēng)生水起，真的是：棹影斡波飛萬劍，鼓聲劈浪鳴千雷！壯觀，過癮！被龍船鼓打破寧靜的珠江，如睡醒的巨龍，浪花飛濺，卷起一浪一浪的高潮，配合著橈手們的激情，一路歡快著向前，我常?？吹眯膽乙痪€，又興奮莫名。因為群龍聚首里，必定有一艘船是我的“鄉(xiāng)船”，我眼睛尋找著東鄉(xiāng)龍船，希望它不要離開我的視線。東鄉(xiāng)龍船，名振四海，在番禺的龍舟競渡中常常稱霸“武林”。出戰(zhàn)“廣州國際龍舟邀請賽”又幾度奪冠，在2020年我寫了一篇文章“大石龍船與東鄉(xiāng)龍船”，盛贊珠江擺起龍船陣的場面，這篇文章被收錄在《番禺水運網(wǎng)絡(luò)與龍舟文集》一書中。一個舞墨弄文的人，能夠和龍船結(jié)緣，就靠文字了，所以，我現(xiàn)在想起那些文字，還覺得那些文字都是跳躍的，就像去追逐龍船的鷗鳥。別說我太自詡了，我喜歡享受文字表現(xiàn)賽龍舟那種詩意和風(fēng)情。
　　
　　 二
　　 人道鄉(xiāng)情是一首永遠(yuǎn)唱不完的歌，我的歌寫在龍舟淺艙里。它不僅是暮色飄來的炊煙，不僅是一碗濃濃的米酒，更是一道道你離開了多年依然不斷回眸的風(fēng)景，是永遠(yuǎn)銘記在腦海里的精彩。在水鄉(xiāng)人家長大的我，對船的情結(jié)，有著非同一般的眷戀。
　　 我七八歲就會劃小艇，曾經(jīng)劃到廣州白天鵝賓館打撈燒火做飯用的木屑片，想起這段水上劃舟的歷史，我還美滋滋的，我曾想著東吳水軍大戰(zhàn)曹軍的場面，心中充滿了豪邁。我的哥哥們更是浪里小白龍，個個都是游泳健將。我長大的地方叫南浦島東鄉(xiāng)村，四面環(huán)水，是飄在水中的一個獨立小島。以前沒有橋，去哪里都是一櫓在手，點水而行，力氣小的女人出行就扒小艇，力氣大的男人就搖櫓（比小艇大的小船），個個練就一身“浪里白條”的本領(lǐng)。扒龍船，斗龍船，是我孩提時村民最熱衷的游戲，特別具有儀式感。每年四月初八，把深埋泥下的龍船挖起、洗凈，以備一年一度的龍舟競賽。龍船下水，要選黃道吉日，用三牲祭品，在村里的“騰龍苑”舉行祭龍儀式。然后將參花掛紅的龍頭、龍尾安裝在船上，等河水上漲的時候，擂鼓放鞭炮，念吉語，灑凈水，推龍船下水。龍舟下水后，接著要舉行“采青”儀式。采青一般由村中喜愛扒龍舟的老少將龍舟扒到村外圍的田或涌邊，采一些菖蒲或禾穗等青綠植物放在接龍船頭處，便可返航。龍船去采青時，只能打暗鼓，即打鼓槌，敲鼓邊，等采青上船后，才能打明鼓，即打鼓心，放鞭炮。其時扶神者則把寫好的“凈水符”貼在船供奉的神盒和鼓身，或放在鑼架上。接著龍船在河上扒來扒去熱鬧一番，這就算完成了采青儀式，龍船便可無虞地參加接下來的翻江競渡了?！皟羲币呀?jīng)成為一種形式上的東西，很多村民只是做做樣子，他們在乎的是舟行水上挺立船頭的氣勢。
　　 我的鄉(xiāng)人以每年一度的龍舟競渡為樂，為榮，對端午節(jié)十分重視。那時候，龍船一旦下水了，全村婦女都要靠邊站，女人不準(zhǔn)摸龍船的，只能眼巴巴地看著，只有等龍船扒過后，女人們就趕快把手腳放入水中，洗“龍船水”，寓意是祈求吉祥如意。時代變了，現(xiàn)在各村安排等數(shù)的男女參與賽事，和諧成為此時珠江岸上水中的音符，笑聲最能翻起珠江的浪花。最令全村人開心的是，派龍船飯，分燒豬肉，每年五月初一至初四，就有專職派飯的人，挨村挨戶派龍船飯，全村老少都笑逐顏開，從家中拿出一個大碗來接，寓意是吃過龍船飯，小孩快長大，老人更長壽。2000年后，派龍船飯改為集中吃龍船飯了，即搭一個大棚子，筵開幾百席，全村老少集中吃九大簋，盡情海吃海喝海侃。這個習(xí)俗沿續(xù)到今天，演變成各村村民在五月初一至初四這幾天互相走訪吃飯，這就是番禺聞名的“龍船飯”習(xí)俗。其實，一頓飯是小事，借一個機會，大家湊一起，那才是目的。
　　
　　 三
　　 無論遇到幾多變遷，龍舟競渡的賽事延續(xù)幾千年不衰，追尋其文化源頭，多與屈原聯(lián)系在一起，樸實無華的村民一般將這個習(xí)俗視為祛病和驅(qū)疫的意象和信念。
　　 每次龍舟競渡的鑼鼓聲起，我都會去觀賽。不管汗流浹背，不管烈日當(dāng)空，我都會擠呀擠呀擠到前列，擼起褲管，把腳浸在水里，聊起水花，很多人也跟著激起浪花，但心中的熱情如火，臉上寫滿了興奮。龍舟是一種快樂的符號，只要站在岸邊，就要為龍舟喝彩，就要投入自己的情緒，因為那已經(jīng)成為一種號令，鼓點催動著賽船，也把人心的節(jié)奏敲擊起來。
　　 我愛看珠江鼓浪浪，是愛那種沉浸在快樂、期待、興奮、狂熱之中的感覺。有時候我喜歡閉目聽那劃水的聲韻，那是“棹影斡波飛萬劍，鼓聲劈浪鳴千雷”的氣勢，是平平仄仄的韻律在心中唱響，再怎么缺少靈感的詩人，也都會滿腹詩意，滿目畫面。
　　 現(xiàn)場看珠江上的龍舟比賽，那個扣人心弦啊，讓人久久回味。每一處細(xì)節(jié)，一個宏觀的場景，都讓人激情迸發(fā)。訓(xùn)練有素的參賽選手，聽鼓落橈，擂鼓圈頭，閘水轉(zhuǎn)身，那整齊劃一的“飛劍”斷水的儀式，看著真的是好痛快，劃在水中快如閃電，猶如鞭打水花，四濺飛翔。賽程過半，橈手們齊刷刷地站起來，口中大聲吶喊互相助威，有節(jié)奏，有紀(jì)律，把團結(jié)就是力量的信念充分發(fā)揮得淋漓盡致。在岸邊觀賽的鄉(xiāng)民呼聲此起彼伏，喊破喉嚨的“加油”聲不絕于耳，夾雜著鞭炮的炸響，震耳欲聾，這場面啊，讓人為之動容、振奮！賽果出來后，贏了的村民笑逐顏開，輸了的村民也不沮喪，越來越講文明的村民，已經(jīng)摒棄了以往的陋習(xí)，視比賽為一種交流方式，賽出風(fēng)格，賽出水平，也賽出了時代潮流。鄉(xiāng)民更是視其一種精神力量的表現(xiàn)和宣泄，并不在乎什么賽事的結(jié)果了，無論多少獎金，也再難激起村民的獲得欲了。
　　 我愛看珠江鼓浪浪，因為那是快樂龍舟，用激情之槳，劃向幸福未來。
　　 珠江，承載了一個傳統(tǒng)的民俗節(jié)日；珠江，也只為這個節(jié)日而興奮。一道風(fēng)景，充滿了厚重的歷史文化內(nèi)涵，風(fēng)景不是舊版的照搬，每一年都會在風(fēng)景上涂上不一樣的時代色彩，我期待著年年來閱讀這道最美的水上風(fēng)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