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辛丑年正月初三，因新冠疫情防控和保護環(huán)境，不允許不讓上墳燒紙，禁止人員聚集。早四時三十分就睡不著，起床洗漱完畢，把大姐買的紙錢供品裝好，又給母親煮了雞蛋 （母親去世前每天都必須吃雞蛋）。天色黑暗，將近早六時，就從家出發(fā)，接上二伯家國勝哥，趕往老家。感覺上墳早的我，見城內大街早已車水馬龍，川流不息；定深省道的汽車喇叭聲不絕于耳。行駛到朔黃鐵路與定深路交叉的一墓區(qū)附近時，道路兩旁停的都是車，中間南北相向的車輛走走停停。一輛警車閃著警燈在疏導交通。省道上每遇紅綠燈都有車隊等待通過；這是平時不曾有的現(xiàn)象。本來半小時的車程，早七時才到老家。把臘月十三給父母和先輩們買好的兩大包紙錢塞進車里，趕往墓地。走進墓區(qū)，看到火光點點，一堆堆紙錢在墳前燃燒，不時聽到思念的哭泣聲；碰見面的人們，是上墳祭奠完畢回家吃早飯的鄉(xiāng)親。村里的干部手持鐵锨在墓區(qū)巡視，以防燒紙引燃枯草而引發(fā)火災。
　　 走進墓道，先把給爺爺奶奶的燒紙放到墓前，國勝哥吩咐堂姐先燒著，國勝哥和我先到我父母墳上。遠遠望見父母的墓碑，悲痛的心情油然而生，思念的淚水奪眶而出。望見墓碑就像看到母親手搭涼棚，站在老宅門口，在張望著孩子們回家過年一樣。我禁不住淚溢滿面，邊走邊心里念叨著：‘缽（方言，對母親的稱呼，念bang四聲）’過年了，來給你們送錢，送好吃的來了?？觳阶叩綁炃埃舷?、擺供、壓紙、畫圈、燒紙等程序完成后，墳前盡孝磕頭。擲地有聲的磕頭，代表了對父母的深切懷念，詮釋了悲痛的心情，詮釋了我在出生后沒被送人而延承香火的深刻內涵。祭奠完畢，我們又趕到爺爺奶奶和伯伯們的墳前燒紙磕頭 。
　　 正月初三，是個永恒不變的祭奠日子。每當此時，便思緒萬千。父母健在時生活的點滴涌上心頭。
　　 我生于20世紀60年代水災過后的中秋節(jié)前。不知因我出生時母親大病無母乳喂養(yǎng)之故，還是腦力受損自己貪玩不用心的原因，對上小學前的家中之事一點記憶都沒有；現(xiàn)在憶起的是七八歲后老宅老屋的點滴生活往事。
　　 臘月二十九日回老宅張貼春聯(lián)，到東屋找凳子時，看到父母健在時使用過的農具、掃炕用的笤帚、父親親手制作盛裝糧食的洋灰甕、灶膛用的風箱以及母親使用過的鍋碗瓢盆，頓時浮想聯(lián)翩 ；摸摸洋灰甕，拉幾下還出風的風箱，父母的音容笑貌，父母在老宅老屋過年時忙碌的身影呈現(xiàn)眼前；一陣兒噼里啪啦的鞭炮聲，打斷了我的幻覺，隨手拿起凳子忙碌著張貼春聯(lián)。老宅院內的倆門，院外大門三副春聯(lián)張貼了一個多小時。張貼完畢，回到院中用手機拍照留念， 并發(fā)到家庭微信群。我一個人在老宅內拍照時，情不自禁地大聲喊‘過年啦、過年啦’，喊話時淚水在眼眶打轉兒，復雜的心情難以言表。眼含的淚水，不知是在告訴辛苦一生的父母回家過年；還是因拼盡全力，重整老宅老屋延續(xù)香火而榮感欣慰和自豪的激動。
　　 正月初三上墳是過年給父母盡孝的唯一途徑。1986年父母搬居城內生活，一直租房而居。1989年我調回工作后，結婚生子和父母生活在一起。嫂子隨軍后，我們一家三口和父母搬居到哥嫂的房屋。父母因年齡越來越大怕拖累我們，又怕一直住著的哥嫂房屋降價，父母在征得哥嫂同意后，托人把房屋賣掉。賣房后的當晚，父母就讓我坐火車連夜把賣房款給哥嫂送去。
　　 1998年父母解除后顧之憂后，執(zhí)意要回老家生活，1998年4月8日，父母搬回老家。每個周末都帶妻兒趕回老家，與父母團聚。1999年的春節(jié)，是我離開農村16年后在老宅過得第一個春節(jié)。1999年農歷7月21日在老家生活的母親突發(fā)腦梗，正在下鄉(xiāng)工作的我聞訊后，立即駕車趕赴老家，接上母親送到醫(yī)院。經(jīng)過一個月的醫(yī)治，康復出院，雖然康復，但左臂癱瘓，頭腦清楚。母親出院后又搬回城內生活。
　　 2001年的春節(jié)大雪覆蓋大地。樹枝、房頂銀裝素裹，麥田里、道路上到處是松軟而深厚的積雪，一眼望去潔白無瑕。到正月初三大雪雖停，放眼窗外白雪刺眼。手癱腦清的母親，提出去30公里外的姥姥家走親戚的要求。記得小時候在老家，哥哥在部隊服役，每逢過年都是我用兩輪人力車拉著母親去姥姥家走親。2001年春節(jié)，因雪后路滑，道路結冰，處于母親有病和安全的考慮，全家人極力反對母親去姥姥家。母親央求我說：‘好兒子，你帶我去吧，咱們去后看看就回，晌午飯也不吃就回’，我說：道路沒法走，公交車都不通怎么去？母親又說：你想法兒吧，反正今天得去你姥姥家，我去就是看看你小舅，給你姥姥上墳送點紙錢，今年去了，以后就再也不給你姥姥上墳了。母親的理由使我想起了苦命的姥姥，沒有姥姥在緬襠褲里兜我一夜，把奄奄一息的我救活，就談不上母親讓我?guī)ダ牙鸭?。當時我借來一輛桑塔納轎車，裝上紙錢供品和給小舅的過年禮品，慢慢悠悠的行駛到30公里外的姥姥家。三十多分鐘的路程，走了近一個半小時才到小舅家。到家后，母親迫不及待地要求先到村南沙灘姥姥的墳上燒紙，經(jīng)小舅和表哥再三相勸，母親沒去姥姥墳前。我和表哥帶上紙錢供品趕往墓地焚紙盡孝，磕頭感恩。不知是母親有預知，還是什么原因，自此之后一直到母親辭世，就再也沒要求過去姥姥家走親戚。就在2001年的正月十一，母親第二次腦梗發(fā)病。從此母親癡呆，直至去世。拉著母親走親戚成了我永遠的回憶。2001年正月初三帶母親去姥姥家，使我懂得了“百善孝為先，百孝順為先”“子欲養(yǎng)而親不待”的深刻內涵。假如那年我沒帶母親給姥姥上墳，將使我后悔一生，將會折磨我痛苦一生，并無法彌補。
　　 臘月是母親為過年最忙碌的季節(jié)。推碾磨面的體力活兒、大年初一的新鞋帽，都離不開母親的身影。臘八過后，推碾磨面是首要任務。村內僅有的幾臺石碾，就輾轉起來。天不亮就要去‘占碾子’排隊。推碾生產隊分的二三十斤麥子，就為年三十和大年初一，吃頓白面餃子和白面饅頭；推碾黍子是為蒸年糕，碾磨黃豆熬豆?jié){是為做豆腐，推碾小米是為蒸‘咧嘴笑’的米子面饃饃，還要推碾棱子面、紅薯干面等等。在物資匱乏的年代，母親是變著法地讓我們一家子過個好年。蒸的白面饅頭除了年三十和初一及正月十五各吃一頓外，就是去姥姥家走親戚帶上，就所剩無幾。為了節(jié)省糧食，蒸年糕、蒸饃饃還要把蒸熟的紅薯剝皮后，分別與黍子面、小米面和在一起蒸。把吃的年貨備好后，母親還要準備我們過年的新衣。寒冷的臘月，昏暗的煤油燈下，母親手中的針線活忙個不停，納鞋底、綴鞋膀、砸鞋眼的情景時常浮現(xiàn)。母親彎曲的十指是經(jīng)年勞累地見證。每年的大年初一，全家人無論是棉襖、棉褲，還是棉鞋、棉帽，人手一件，唯獨沒有母親自己的新衣。問母親為什么不給自己做件新衣，母親總是說：我穿舊的，洗一洗就是新的，你們穿舊的人家會笑話。每當想起這些，不禁就淚流滿面。這也正是母親的平凡而偉大。
　　 “哀哀父母，生我劬勞”。父母把所有的疼愛傾注到兒女身上，無論走多遠都牽掛著父母的心。為了兒女，父母最慷慨無私，愿吃盡所有的苦，愿承受所有的累，愿擔起所有的難。
　　 1974年春節(jié)記憶尤深。大姐出嫁的第一個春節(jié)。除夕上午就開始剁捏餃子的白菜餡和豬肉餡，一大盆白菜餡和一小盆肉餡剁好后，下午開始調餡包餃子。母親和三種餃子面，白色麥子面的、淺灰色棱子面的和黑色紅薯面的。除夕夜，二姐負責灶膛生火燒水，母親負責下鍋煮餃子。餃子煮熟后，母親先撈一碗白面的餃子雙手捧上供桌，虔誠的默念一會兒，而后磕三個頭。我們每人一碗白面餃子，坐著小木板櫈和蒲墩，圍坐在方形小飯桌前吃團圓餃子。當?shù)谝煌氤酝隃实诙霑r，看到母親正吃黑色紅薯面的餃子，到大鍋里撈第二碗餃子時，漂浮的是灰黑相間的兩種面餃子。這時母親說：你們撈棱子面的吃吧，我吃黑面的，黑面的吃著有嚼勁。問母親為什么不多煮點麥子面餃子？母親說：你大姐剛出門（出嫁），初二回門，給你大姐留著咱家過年的餃子，等你大姐回家了再煮白面餃子吃。不懂事的我，再三要求再煮一篦簾（一種炊事用具，用高粱穗桿交錯排成兩層，用線繩綴穿固定，再剪成圓形。）白面餃子，被母親拒絕。這就是母親的吃苦耐勞，這就是母親的省吃儉用。
　　 兒女永遠是父母的心頭肉。在父母的教誨下，我和哥哥立志要走出充滿泥土味的農村，為父母爭氣，使他人羨慕?，F(xiàn)在的我，又時常懷念那生我養(yǎng)我的老屋老宅，懷念那無憂無慮的童年時光。老宅老屋是割舍不掉的濃濃情結，是根之所依、魂之所系，是維持生命延續(xù)的大河。
　　 1979年春節(jié)前夕，已服役五年提干的哥哥從部隊回家探親。哥哥進入院門，就“缽、缽、缽”的連喊三聲，我跑到屋外，看到穿著軍裝的哥哥，顧不得去接哥哥手中的提包和禮品，轉身跑回屋內大聲告訴母親：缽，是我哥回來了！我哥回家過年了！正在炕上做鞋幫的母親，趴在窗戶臺上，在鑲了一塊玻璃的窗口前張望，嘴里念叨著“是兒回來了，是兒回來了”。哥哥也快速走向屋內。母親拉著哥哥的手，叫著哥哥的名字說：你是從天上掉下來的呀！撫摸著哥的軍裝又說：你是從天上掉下來的呀！頓時，母親的淚水噴涌而出。兒行千里母擔憂。可是哥哥參軍入伍后，母親從未說過想念哥哥的話，即便在我和母親一天起一圈豬糞最苦最難時候，母親也沒說過想哥哥的話。只記得在哥哥來信后，母親讓我念給她聽，時常讓我找出哥哥的來信再念一遍。直到下封信的到來。也許這是母親想念哥哥的一種方式，是思兒不言的一種解脫吧。
　　 父母是我心中的菩薩，是我的生命之源，是我的生命之根。這篇記敘，算是新年里，我對母親的祭奠吧！算是我在黨的“三?！本窆膭钕拢】瞪?、發(fā)揮余熱的動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