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一】想念爐子(散文)
剛到銅城,天空還飄著瓣瓣雪花。放眼望去,山野滿目枯寂與荒涼。在等家人之時,我走進了路邊一家書店,昏暗的燈光下,只見有三個人圍坐在火爐旁翻看著書籍,爐子上的茶壺“滋……滋……”冒著白煙,看到這一幕,讓我不由地想起白居易的《問劉十九》一詩“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在這寂寥的冬日里,這幅展卷,頓覺心里涌入一絲絲暖意,也勾起我對爐子的懷念。
故鄉(xiāng)的冬天,未等秋水瘦下來就已經開始了。那里的冬天干冷肅穆且漫長,幾乎是滴水成冰,若遇到下雪天,冰上加雪,冷得使人受不了,冬夜常常能聽到窗外發(fā)出刺耳的呼嘯聲。那時一入冬,家里就不會再在院子外燒風箱爐子了。但家里很窮買不起鐵爐子,父親就會用拾來的破磚和著黃泥在堂屋中盤個爐子取暖。父親不會瓦工活,提筆桿的手盤的爐子樣子著實有點丑,卻很實在。簡陋的小屋里,因為泥爐子而變得溫暖。爐子還可以做飯、烤紅薯,烘烤鞋襪?;鹆靠梢噪S意掌握,夜間只要把火封好就行,既方便又干凈。
冬日,我最快樂的事莫過于早上賴在床上,聽爐子上“咕嘟……咕嘟……”的煮飯聲。這時,母親會跪在爐坑前掏爐灰,嘴里還不停地嘟囔著“都趕緊起床上學了,晚了老師要罰站的?!蹦菚r我們姐妹幾個都佯裝沒聽見,仍懶洋洋地窩在熱被窩里不肯出來。母親見狀便提高嗓門吼:“再不起,我就掀被子了。”這時為了討好母親,大姐會一個鯉魚打挺翻身下床,趕緊搶過母親端著沉甸甸的簸箕出去倒爐灰。隨后我也會很不情愿地下床,縮著脖子,小手伸進衣袖里跟著母親屁顛屁顛到外屋拿所用的碗筷,為大家盛上早飯。隨著母親鍋鏟的“呱嗒……呱嗒……”聲,滿屋彌漫著飯菜的香味,灶膛里火苗歡快地跳動著,有時火舌竄得很高能燒紅半截煙囪。我會趁母親不留意偷偷在爐洞里翻出烤得香甜的紅薯,用嘴吹一吹上面的碳灰,再用破紙一包裝進書包里,然后一溜煙地跑到學校去跟小伙伴們分享。
每逢飄雪的冬夜,全家人會圍坐在爐子旁。父親為我們煮一壺熱茶,母親對著燈縫補著衣襪,姐姐搓洗著臟衣服,而我坐在熊熊燃燒的火爐旁,捧一本心儀的書,一邊看書,一邊品茶。有時豎著耳朵聽父母抑揚頓挫地給我們講歷史故事,圍爐而坐的我們聽得津津有味,不知不覺手腳凍得有些發(fā)麻。揭開爐蓋一看,火膛里的火已經奄奄一息了。于是,趕緊加幾塊炭火或木塊,不一會爐子就又扯著火焰燃起來,火苗旺旺的。一只普通的爐子,見證著父親送給我們姐妹的溫暖與幸福。
記得高考那年冬夜,銅城風雪彌漫,天地一片混沌。下了晚自習的我沒有擠上回家的公交車,就跟三妹冒著風雪去附近父親上班的地方借宿。那晚,當我倆摸黑來到父親辦公室后才得知,為了確?;疖嚨男熊嚢踩?,父親帶領職工去股道里掃雪了。我學著母親的樣子,將三妹和我的濕棉鞋一起放到鐵爐子上面烘烤。
洗漱完畢后,我便看起了課本,暖烘烘的屋子驅散了我身上的涼氣,慢慢地我被暖意送進了甜美的夢鄉(xiāng)。正當我做美夢時,突然聽見三妹連聲哭喊著“二姐起來,二姐快起來……”我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問:“三妹怎么了?”她哭著說“咱倆的棉鞋不見了。”看著滿屋彌漫著的黑煙,我掙扎了半天也沒有爬起來。
三妹的哭聲驚動了隔壁父親的同事,他趕緊跑進辦公室來,看到我們姐妹倆的狼狽相,再看看滿屋彌漫的黑煙以及刺鼻的焦糊味,他判定我倆是煤氣中毒了,趕忙去把所有的窗子打開,將我倆背到辦公樓的露臺上吹風。那夜寒冷刺骨,我在外待了兩個多小時才慢慢地清醒過來,同事用對講機叫回了父親。匆忙趕回的父親心疼地脫下身上的棉大衣,緊緊地將我們包裹著,告誡著說:“鐵爐子上烘烤衣物的時候是不能睡覺的,萬一不小心引燃了,不但燒毀了衣物還可能會引起煤氣中毒。”牢記著父親的話,后來,我在爐子上面烤鞋子的時候再也沒有睡著過。
隨著經濟的發(fā)展,為了保護大氣環(huán)境,現(xiàn)在燃煤取暖的爐子大都被取締了,冬季生爐子燒火取暖做飯已成為歷史。可作為游子的我對爐子的思念依舊不斷,過去的往事就像一縷炊煙,升騰著、纏繞著。讓我的記憶擱淺在每個冬天的一首唐詩或者一壺老酒里。
前年冬天,我應邀隨報社去千陽燕伋書院參加鄉(xiāng)愁詩會。車過千陽嶺時,呼嘯的西北風拍打著嶺上枯瘦的樹木和土地,卸了妝的山嶺換上了土黃色的舊衣裳。原本歡快跳動的千河,此時似睡著了一般,靜靜地躺在那兒,那種蒼茫和壯美極具震撼。一下車,冰冷的山風凍得人瑟瑟發(fā)抖。前來迎接我們的魏老師看到我們站在寒風中,趕緊招呼我們進書院里。
掀簾進屋,屋子中央架著一個久違的鐵爐子,一股暖流撲面而來。
爐子旁圍坐著十幾個文朋詩友,桔黃色的火苗一閃一閃,爐子上煮餃子的鍋彌漫著一圈一圈的霧氣,文友為我們端來了熱氣騰騰的餃子,吃一口,鮮美無比。那日雖未把酒,卻把詩人白居易圍爐詩話的那種意境和愜意盡情地演繹。時光匆匆,我對爐子的思念,其實就是鐫刻在唐詩里,從某種意義上說,這或許就是一種心靈的回歸吧。
沿著冬的長廊,行走于人生的旅途中,漂泊在外的我,早已脫離了與火爐相伴的日子。但每次回銅城,都會和母親談到火爐,無數(shù)個圍爐夜坐、溫暖美好的冬夜,將永遠駐留在記憶中,沉淀在歲月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