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舟?神采飛揚】老煙槍(散文)
老江,頭發(fā)白的多、黑的少,臉瘦而黑、黑而灰,隱隱有煙色。他整日介生活在煙霧之中,吸食的煙火決不少于廟中的神仙。
他這桿“老煙槍”可算是銹跡斑斑有了歷史了。早先抽九分錢一包的“羊群”,此后抽一毛八一包的“寶成”,最后抽的是五毛錢一包的“金絲猴”。先短后長,現(xiàn)在偶爾還會來包“猴王”(五塊錢一包)。反正,他給寶雞卷煙廠沒少交煙錢。
平日里只要他在辦公室,不開門則已,只要一開門,老遠望過去,但見煙云繚繞著,知情的人知道那是老江在抽煙,不知情的人還以為出現(xiàn)了火情呢!
只因抽煙,他前幾年病了一場,門牙也掉了幾顆。他老婆本是個很寬容的人,這次終于發(fā)了戒煙令,明確規(guī)定在他的生活空間里嚴禁煙火!
不讓他抽煙!那還不如拿刀子割了他的頭!好吧,你有政策,咱有對策。家里不能抽,咱就在辦公室抽,加倍地抽。有時嫌不停地點火麻煩,也為了煙盡其用,索性一根一根接起來,甚至還接出足尺的長煙,頗為壯觀!他的抽煙,一時間竟成為了辦公室的一道風景線。
辦公室里的女士們卻最見不得他抽煙。為此,對他開了多次的批斗會,但卻毫無收效。有一次,一個女士對他那自得其樂的吞云吐霧實在忍無可忍,就伸手搶了他嘴上的煙,還做出十分憤怒的表情歷聲斥責道:“你抽什么抽!你五臟六腑已從里黑到了外,統(tǒng)統(tǒng)都壞透了!”他也顯出生氣的樣子,伸手抓過放在桌上的整包煙,夸張地高高舉起做出要打人的態(tài)勢,然而隨著他那漏氣的嘴上發(fā)出嗤地一聲笑,到底把那包煙又輕輕地放下了,他才舍不得糟蹋掉那包煙呢!
不過,據(jù)他自己說他沒什么事的時候也可以不抽煙的。然而事實上卻很難看到他有閑的時候。平日里只要他坐在辦公室里,不是在看圖紙,就是在寫文件,或是在查資料,時不時還皺著眉思索。他看圖紙、寫文件、查資料時,手上有時挾著煙、有時不挾煙。而當他陷入深度思索的時候,那可一定是少不了煙的。似乎他在技術上那一個又一個的創(chuàng)意和靈感,全是靠那一個個的煙圈烘托出來的。
有人打趣地問過他:“難道你不抽煙真的就沒靈感?”他則詭秘地一笑答復道:“事實如此嘛!據(jù)說馬克思的《資本論》當年就是在煙霧中誕生的。毛主席在延安窯洞里寫《論持久戰(zhàn)》的時候手上也沒離開過煙!你說這香煙的作用有多大!有多神?這煙的作用顯然不是給國家創(chuàng)稅那么簡單,它對社會的隱性貢獻不可限量,甚至還可以說是居功至偉哩!”
只因他與香煙多年為伴,故而就有了“老煙槍”之名。他抽煙的“造詣”很深,足可以位列大家。他一口氣就能吸掉小半支煙,而且可以一支連著一支從早抽到晚。最絕的是他的吐煙圈。他能一口氣吐出一長串煙圈,而且還能讓那些煙圈想大就大、想小就小、環(huán)環(huán)相扣、首尾相連,從而形成一個精巧而嚴密的閉合鏈!就這杰作、這技藝,他不是大師誰還敢是大師!其實,他在工作和專業(yè)上還真就是個大師級的人物。他是高級工程師,是我們公司制冷壓縮機設計方面的專家。
他吐的煙圈往往很張揚,可做人、做事卻很嚴謹,比較低調(diào)。他多少年如一日,在工作中總是兢兢業(yè)業(yè),勤勤懇懇,默默地奉獻著。他這人雖說比較低調(diào)、不顯山不露水,可他帶領的團隊卻毫不含糊!不經(jīng)意間就攻下了一個又一個的難關,研制出一個又一個新的制冷壓縮機產(chǎn)品。他同時也帶出了一茬又一茬的新人。當年由他帶出的那些新人,現(xiàn)如今基本上都成了縱橫一方的諸侯,最不濟的也是本公司制冷技術方面的骨干。而于他,好像這一切都應該是自然而然、理所當然的事。這么些年,到處都在變、一切都在變,可他的職務就跟他抽煙的牌子一樣基本沒怎么變過,他好像也從沒刻意地打算去變過。也就是說,他這人對待名利沒太大的熱情、比較淡泊。在他的眼里,似乎那些名利對于他來說也都跟吐煙圈一樣,玩玩可以不會當真的。記得他最愛說一句話:肚子有貨才是硬道理!
曾幾何時,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了抽煙的壞處,以故就到處開始禁煙了。不僅在公共場所里禁,甚至有的大街上也都掛上了禁煙的標志。只是這抽煙有時好像還是有些“好處”的。就比如夏天里,別的辦公室的人都大呼蚊蟲兇猛,而我們辦公室卻安然無恙,幾乎見不到蚊子。何也?就是因為他抽煙的緣故。他抽的煙雖說有污染環(huán)境的嫌疑,但卻也燻跑了蚊子嘛!
即使煙能把蚊子燻跑,大家也因不再受蚊蟲侵擾而受益,可那幾個女士卻還是不依不饒,表示在禁煙這事上一定要與世界接軌。于是乎,辦公室里正式掛出了醒目的告示牌:嚴禁吸煙,違者罰款!
為這,他被嚴格執(zhí)法的那幾個女士罰了好幾回錢,即就是他再三求情,甚至把衣服口袋用雙手緊捂上,到頭來也是無濟于事,終于還是被人家硬生生把罰款掏走了。只是當罰款積攢到一定數(shù)額,大家就會用這錢去餐一頓。請他與大家同樂時,他卻總是哈哈一笑說:“你們都是年輕人,你們?nèi)狒[吧!”并囑咐我們注意安全,多吃飯,少喝酒。有人就開玩笑道:“主任,咱們可是吃著你的不謝你呀!”他說:“得給你們糾個錯,那句老話是這么說的:吃鱉、喝鱉、不謝鱉!”一時間惹得大家哄然而笑。
雖說罰款對禁煙大有促進,但他時不時還是忘。那幾個女士也實在不忍心再對他強硬執(zhí)法了。于是就又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地給他做思想工作,敦促他要為革命的身體計把煙給戒了,并再四地要求他這個老同志、老主任必須表個態(tài)。他見再也搪塞不過去,就只好哭喪著臉表態(tài)道:“不讓在辦公室抽咱響應,努力照辦。至于完全戒煙么,也可以考慮!只是凡事都得有個過程嘛,對不對?請多少讓我緩沖幾天行不行?就幾天、幾天!”見他懇切地都有些可憐了,人家也就動了惻隱之心。可當問到他具體要寬限到哪一天時,他卻眨了眨眼說:“香港回歸那一天,怎么樣?”……
大家也都知道,香港回歸的時候他也該退休了!
這是我當年別出心裁地寫的一篇表揚稿。雖說有些另類,可效果還不錯。那文在我們的企業(yè)報上一登出,一時間還引起了嘩然,許多人都對號入座地把眼光投向了他:老江?不就是老張嘛!其實他的確不姓江,而姓張。他是高工、是專家,是我們設計室的老主任。附帶的也是個資深的“老煙槍”。
那后來又怎么樣了?后來,香港回歸了,他也退休了。然而他名退而身不退,他是作為技術專家被我們公司又特聘回來繼續(xù)上班的。更值得一提的是他兌付了他的前言,真把煙給戒了!他這“老煙槍”能戒煙,這誰能相信?可他確實戒了。然而當大家弄清了這背后真正的動因后,大家就都會意地笑了。此后大家見了他,總愛揶揄地問他幾點了?他也總是嘿嘿地一笑而應之。
原來,他女兒從香港花好幾千給他買了個電子戒煙表回來,而且好說好說歹地才硬給他戴在了手腕子上。他是因為心疼女兒、也心疼錢,才狠心地棄置了如同命一樣的香煙。只可惜戒煙表那玩意兒質(zhì)量上卻不過關,沒戴多久就壞了,否則或許還真能助力他把煙給戒成功了。為此,他就痛斥那些搞設計、搞產(chǎn)品的同行們太沒職業(yè)操守、沒素質(zhì)、沒水平!斥歸斥,他過后還是希望能討個說法,可誰知地情不同、制度不同,以致投訴無門。于是他就生氣地動了粗口,大罵搞這破玩意兒的人壓根就不是什么好玩意兒!罵到激動處他又習慣性地朝口袋摸,結(jié)果還真摸出了一支皺巴巴的煙。他把那煙放在鼻子下聞了又聞,最后還是叼在嘴上借了個火點燃了。只見他深深地吸了一大口進肚,讓那煙在五臟六腑逐一地訪問個遍,之后才愜意地吐了出來。他終于又施出那口吐蓮花的絕藝,噴出了一個悠閑的、大大的煙圈!
還記得他曾跟別人辯論說:“人的生命跟基因有關,跟抽煙無關。周總理一生只喝不抽,活了七十多;毛主席只抽不喝,活了八十多;鄧總設計師又抽又喝活了九十多;張少帥樣樣都沾活了一百多!這咋都得不出抽煙有害生命的結(jié)論嘛!”
他還有過一個關于戒煙與做人的辨析之說:“人說能戒了煙的人不可交!你說那人心狠地連煙都能戒掉,咋能指望他佛心柔腸地真心對待朋友?咱可不能做那狠角色!”
其實他這人雖說做人很嚴謹,可待人卻很大度、也很詼諧。故而挺招大家喜歡、也挺有人緣。人沒事就想跟他諞,把他當師長、也當朋友,學在其中,也樂在其中。
誰知后來他在洗澡時意外地滑了一跤,這一跤可摔得不輕。經(jīng)這一摔,他的身體不但再難復原,而且還査出了不少別的毛病。面對這有心殺賊卻無力回天的窘境,他到底也沒咒念了,最后只好一狠心徹底退休。從此他就與那熟悉的環(huán)境拜拜了,也跟大家拜拜了。
徹底退休之后他真的也不抽煙了。按說他的生活中少了煙是個好事,然而卻多了個輪椅,他出門得坐輪椅了。究問這其中的緣由,他老伴偷偷地對我們透露:就因滑了那一跤,他的身體往后就三天兩頭地出問題。再一細查出麻煩了,大夫說他的病不大好!并且還說這一切都是抽煙惹的禍。
雖說這回他把煙真戒了,可到底已為時太晚無力回天了。
他去世時是七十多歲。
也是從此,有關他這個“老煙槍”的情況也就只能是回憶了。
他說過抽煙是一種境界。沒抽過煙的人沒入那境界,因此就只會覺得那煙味兒除了熗人沒啥好處,故而就反感了。而抽過煙的人則自是能領會到其中的妙處。煙能提神、能解困,飯前一支、飯后一支,特別是干通活出身汗后來那么一支,那才真叫個香!至于抽煙能不能激發(fā)出創(chuàng)意和靈感,諸如我等修為不深的小煙民難以領悟,而他作為大師級的“老煙槍”自是早已深得其妙了。這一點沒人會懷疑。
還記得當年他在辦公室講過一個他與狼的故事。他說他小時晌午端的時候,在鄉(xiāng)間四周是苞谷地的什字路口遇見過一匹狼。他說當時是恰好相遇,狼把他嚇了一跳,他也把狼嚇了一跳。當時他沒敢轉(zhuǎn)身跑,狼也沒敢轉(zhuǎn)身跑。他站著、狼蹲著,狼朝他看著、他也朝狼看著,然后兩下里就對峙起來。過了好一會兒,那狼似乎覺著一直這樣沒意思,就小心地先往后退了幾步,然后就轉(zhuǎn)身走開了。他說等那狼去得沒影了時,他才發(fā)現(xiàn)自己也渾身被汗?jié)裢噶?。對此,他的?jīng)驗之談是:遇見事不要怕,怕也沒用。只要你能硬著頭皮頂上去,最后轉(zhuǎn)機總會有的。他這故事對我的印象頗深,這經(jīng)驗之談我當然也記下了。
我與他應該是有著師徒之份的。雖沒行過師徒之儀,但卻有師徒之實。記得當初是他要我轉(zhuǎn)到他那個設計室的。因為當時我對自己毫無信心,就特意弄了條軟“猴王”專門去拜訪了他。他也沒太推辭,當面就撕開一包煙,抽出一支點上火就抽起來了。我對他說出了我的擔心,我說我怕專業(yè)不對口拿不起工作。而他卻說:“這有啥呢?都是學工科出身,大同小異的!我本來是學液壓的,現(xiàn)在卻搞的是制冷,誰敢說我的專業(yè)不對口?”
他又說:“事是人干出來的!只要你能鉆進去,沉下心、多學習、多請教,沒有干不好的事。我看好你!明天就過來上班。別怕,有問題我托著!”臨了,他讓我把那條煙帶走,說他嘗上一支有個意思就行了。
我心里很清楚,之后我所獲得的那個省部級“國家科技進步二等獎”,當然與他一直以來的傾心相托是分不開的。
我還記得,我們午飯后在辦公室打牌,當大家的煙都斷了頓時,就老拿他存放在抽屜的煙打尖。要聲明的是:他辦公桌的抽屜從來就沒上過鎖。雖說我們平時不屑抽他那永遠的“金絲猴”,可這總比猴急了到處找煙屁股抽強。他那“猴掄棍”平時雖不起眼,可到了關鍵時刻還確實挺香的!抽他的煙時我們很少跟他打招呼,抽過之后也難得跟他說謝謝。有時實在把他的煙抽太多了心里過意不去,我們就許愿說一定給他補倉,可過后卻一定就“忘”了!而他對此卻不大在意,總是笑笑說:“補啥倉呢,煙放到那里不就是圖個方便么。再說了,誰抽不是抽?只要你們不嫌差就好!”
記得他好像不太抽別人遞給他的煙,無論“好貓”也好,還是“中華”也好,他都說沒味。似乎只有那個“金絲猴”才是他這個“老煙槍”的絕配!
前不久我在超市的煙柜上還專門找過那款“金絲猴”,可到底也沒找到。據(jù)說那煙早就絕版了。
如此,這就不由讓人更加地惦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