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一樽還酹歲月(散文)
幾個Q市原二中的老學生給我發(fā)來了視頻,清晰的活動畫面里,挖掘機、大鏟車、汽車在原二中的地盤上耀武楊威,長長的機械手臂左揮右揮,曾經(jīng)的Q縣西北邊陲教育中心,培養(yǎng)過無數(shù)新中國建設人才,當?shù)剜l(xiāng)民引以為驕傲的文化圣地,就這樣消失了,除了那道圍墻和大門旁邊的一排房子,偌大的校園,數(shù)十座屋宇房舍,片瓦無存,只落得一片大地真干凈。我扼腕,我酸楚,在佩服大機械能力的同時,不得不再一次認可:人間正道是滄桑!
人間正道是滄桑,這確是真理,于是,人世間便留下了數(shù)不盡的回憶。
我懷念Q市二中,我在那里整整工作了二十年。
其實Q市二中依然在,一片高樓,面臨車來車往的街市,但那是相同的名稱,完全不同的又一副面貌,因為它脫胎換骨地進行了整體搬遷進了城,那不是我的二中。我的二中是一所鄉(xiāng)村中學,那里風景優(yōu)美,有山有水,范圍四至寬敞,距離附近的南北兩個村莊各不到2千米,沒有遠離人氣,但卻極少煩囂干擾,誠然具備傳統(tǒng)觀念中辦學的好條件。那里是1951年建立的初中部,當時被稱作山東省立Q縣第二中學。正是共和國急切需要發(fā)展教育的時候,尤其是在老解放區(qū);學校東門外是一條縱貫南北五個縣的公路,公路的兩旁一拉流排著五所分別貫有五個縣名的省立xx第二中學,建校時間幾乎是前后的同一時。1969年已經(jīng)成為縣立的Q縣二中開始設立高中部,又恰恰是“大干快上”年代尚未穩(wěn)下腳步卻企望繼續(xù)快速發(fā)展教育的年代;高中一級、二級以后的第三個年頭,我踏進了這所校園,一干就是二十年,這在人事頻頻變動的今天,是很少見的。那二十年,是腳踏實地教書育人的二十年,是心無旁騖波瀾不驚平平靜靜的二十年,是可以令人回憶留戀的二十年。文革的余波逐漸平息,開門辦學也曾轟轟烈烈,但育人的宗旨始終沒丟,教書也是盡可能克服干擾見縫插針?;貜透呖嫉牡诙辏?978年),“科學的春天”的口號響徹教育教學所涵蓋的天地,于是二中的師生們甩開了膀子向科學進軍!
為了彌補前些年由于教材原因造成的知識缺漏,在當時教師出身的教育局領(lǐng)導的倡導下,學校開展了“查漏補缺”的教學活動,向高考進軍。“查漏補缺”不能耽誤正課的時間,于是課外活動、飯后幾十分鐘、周末星期天,都成了可利用的時間。二中的學生大多是周圍20里以內(nèi)村子的,星期天可以回家,但除了需要回家?guī)ЪZ食的,大多都留校自習。這樣可以查漏補缺的時間就更多了,三、兩道數(shù)學題、物理題、化學式子,一兩篇短小古文,快速進入陣地,短兵相接,短平快,也有時是較大型的課外知識補課,不斷充實著饑渴的知識庫存。同學們丟掉了點點滴滴的休息時間,老師們也放棄了他們可以用來處理個人事務的機會,多送幾個,再多送幾個大學生進高一級的學校,成了全體師生的一致的努力方向。
幾十年以后,花甲再重逢的老同學聚會上,有的同學對被邀請的老師說:“老師??!那些‘查漏補缺’,雖然不在正式課本知識之內(nèi),但記得高考中的好多有聯(lián)系的知識點卻都是從那邊邊角角里‘撿’來的?!?br />
那幾年,生活無疑是艱苦的。學校地處幾個縣交界處,村莊并不密集,招生不分縣界,除了附近三兩個村子的,大部分學生住宿。那時二中沒有食堂,都是在伙房門外排起長長的隊伍領(lǐng)飯打菜回教室坐在各自的座位上吃,完了就到值日生抬來的水桶里洗刷碗筷——倒也沒見傳染什么疾病。
糧食面粉是從各自家里帶來的,粗糧、細糧由伙房分別收放集中調(diào)節(jié)伙食蒸干糧;帶來的糧食中有一種特殊類型——地瓜干,那是可以洗一洗就上籠屜蒸的。開飯時,師傅接過飯票,約摸著數(shù)量鏟一些放到你碗里。食用油好像是學生交花生米,由學校一起去打油;菜須交菜金買菜票,盛菜的時候,領(lǐng)菜的人兩眼緊盯著工人師傅的勺子,生怕他三晃兩晃把勺子上邊的那一片肉給晃掉了。
后來學生班級數(shù)目增多了,再排隊領(lǐng)飯就來不及了,便改換方式,先由輪值的人把飯菜以組為單位打回去,在教室門前分開——分的只是菜,干糧由自己按照訂的數(shù)量各自從笸籮里取。值日生分菜時那碗是放在菜盆周圍地上的,平均分配。
最初學校沒有電,晚自習照明教師是那種有罩子的油燈,而學生卻是小油燈,那種小瓶子做成的,兩個人用一盞;兩個自習下來,每個人的鼻孔全是黑的。再后來后來學校自己添置了發(fā)電機,每天晚上學校西北角伙房后邊便響起了發(fā)電機的轟鳴聲,燈光上了一個臺階。
二中教師在學習一中經(jīng)驗實行集體辦公以前,是一人一個小小辦公室(一間屋)兼宿舍,一張辦工桌一把椅子一張床,一個小書架,個別人有一個衣箱,放在一張從教室里淘汰下來的課桌上。那可是教師教學工作最緊張,而思想要求最寬松的時候:沒有互相監(jiān)督,沒有領(lǐng)導人去檢查人數(shù)看是否有遲到早退,沒有數(shù)不清的匯報表格和評比,開學初有一個計劃,學期末有一個總結(jié),僅此而已;會議也不過每周一次,上下交流一下情況;互相聽課倒是經(jīng)常的,沒人把那當成大事;至于教學的優(yōu)劣,眾眼是枰,沒有評比,也沒見有藏奸逃滑的。每夜全校熄燈(學生的作息時間是嚴格的),唯有那一排教師辦公室(兼宿舍)的燈光亮到深夜;那是老師們又點上了自己的煤油罩子燈。那時的學生作業(yè),無論理科還是文科,都是教師全批全改的。記得恢復高考的當年(1977年冬季),二中考上大學的數(shù)目僅次于Q縣一中,那基本就是幾所農(nóng)村高中的首位了。
二中地處偏僻,越是偏鄉(xiāng)僻野的鄉(xiāng)民越是好客,尤其重教而尊師。記得一件事:
那時煤炭是緊缺物資,就連伙房做飯都是用校園周圍樹上修剪下來的樹枝和全校秋天落下來的樹葉,被伙房老班長領(lǐng)工人收集起來的。教室冬天取暖生爐子就必須由學生自己去解決。某一年(70年代初吧?)秋季,學校抽出一個星期天到十幾里外的山里去打火頭,所謂打火頭就是砍枯樹枝和刨已經(jīng)伐了樹干留下的死樹根之類可以取暖的柴禾。去的地方是一個距學校約20里的山村,地地道道的山村,四野環(huán)山,火頭自然不少。校長親自打電話聯(lián)系的,帶隊卻只有幾個班主任,校長和教導主任都有事沒去。學生進了山,那是放飛一般,盡管帶隊老師反復強調(diào)要大家遵守山規(guī),無論如何不要去砍伐人家的樹木,卻仍然出現(xiàn)了事故:有的學生把松樹林里幾棵沒了葉子(被松毛松蟲吃掉了吧?)當成死去的松樹連根刨起來了,看山的發(fā)現(xiàn)后不算了,拉著學生扛著樹送給了村辦公室的老書記,書記說:“這事,嘿!你們老師說了不算,回去把你們的校長和教導主任都叫來吧?!皩W生提吊著一顆心騎車回學校匯報了校長,校長和教導主任來了,一進門便被書記好一頓埋怨:“不稀來是吧?不用這個法子還真請你們不動!嘻嘻!”里間屋子的炕上,酒席已經(jīng)擺好了!于是連同帶隊的老師,拉拉扯扯地入了席,沒人再去提松樹的事。干到天黑,村子里派出了大馬車,把學生一天的收獲送回了學校。
二中無論在教育和文化上都享有比較高的威望。那里,在十年動亂后是最早回復正常教學秩序的,無論正課還是課外,全都安班就緒:早自習前上早操,課前唱歌曲,課間作廣播操,課外活動有籃球賽、拔河賽之類,每年春秋兩次運動會,處處體現(xiàn)了團結(jié)、緊張、嚴肅、活潑……學校南邊有一完小,那里的教師經(jīng)常性的激勵學生的話兒是:“好好學習,你們的下一站座位是那里!”邊說邊向二中方向一指。據(jù)說,那里的同科教師遇到難題爭執(zhí)不下,不服氣一方的拿手锏是:“不行咱去二中(找老師問)!”
二中很是排練過幾次大型戲劇,最早的有《三世仇》《白毛女》,后來又有《沙家浜》等等。每一次下鄉(xiāng)演出那都是十里八疃轟動一方。傳過一個笑話:某老師在《白毛女》里扮演過黃世仁,一次下鄉(xiāng)家訪,該家長慌亂中竟然忘記了老師的姓氏,沖口而出叫了聲“黃老師!”黃老師只好大度地答應,倒是學生家長回過神來笑個不停。
流年逝水,社會在發(fā)展變化,當初設立二中的初衷是充實那條公路兩側(cè)各縣邊沿地區(qū)(二中是Q縣的“西北利亞”)的教育事業(yè),便于附近學生就近上學。但隨著交通條件的改善,周邊的村子幾乎都通上了客車,而唯獨二中卻沒有停車點,進一趟縣城都費勁,生源開始困難(學生總是愿意到交通方便的地方上學的),新教師也不再有愿意來的,原有教師也不再安心,紛紛想離去,于是二中整體搬遷到縣城,倒出來的校舍給了當?shù)匾粋€聯(lián)中(初中)。再后來,整合教育資源,聯(lián)中也合并,校舍便給了一個小學(小學只占幾個教室);幾年以后,小學也合并到另外的地方去了,二中的殘喘便斷了氣,校舍徹底閑置起來了。小局畢竟要服從大局??!
就在我被調(diào)進城里那所最大學校擔任另外職務之后的第十八個年頭(也就是建校之后的第57個年頭),我收到了本文開篇所展示的視頻,校園重新變成了被開懇的“處女地”,Q縣老二中回到了原點。聽人說,土地被當?shù)剜l(xiāng)鎮(zhèn)承包給了什么人。
往矣,我的老二中!往矣,我寄放在那里20年的教學青、中年年華!人間正道是滄桑,滄?!L锏难葑冞€在路上,逝者往矣,與其痛心已逝,不如珍惜今天!一樽還酹歲月吧!
謝謝點兵老弟光臨。文中寫的這件事,我感觸很深。老二中又回到原點,幾十年的光陰,連痕跡也沒留。
謝謝點兵老弟光臨!文中寫的這件事我感觸很深,老二中又回到了原點。幾十年的光陰連痕跡也沒留下,抹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