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擺渡】上午九點(小小說)
上午九點一到,鎮(zhèn)里的大喇叭就噼里啪啦瞎吵吵,這莊好,那莊好,就小莊不好。而今天的這個九點還邪乎了,鎮(zhèn)長在最后加了一句:“小莊再出點亂子,直接把村長關(guān)了?!?br />
村長咧咧嘴,恨死了這個上午九點,也恨死了這個瞎吵吵的大喇叭,但他更恨的還是小莊的活物件郝二,砍了他的頭吧?還怕出人命,拿棍子揍他吧?那就等于給棉花敲打塵土,氣死你。你說他五大三粗的,人模狗樣,咋就專門給小莊添亂子呢?
對于這種人,最好是眼不見心為凈,或者,這人抽冷子來個永久地消失。
可巧了,鄰居王奶奶報告,郝二從昨個點燈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消失了整整一十八個半小時了。
村長一聽長出一口氣,抬頭看天,太陽賊亮賊亮的,小莊的上空還若隱若現(xiàn)地飄著大朵小朵的祥云。村長飛快地拍了巴掌,吹了口哨,立馬去村委會檢查倉庫漏水問題了。
也就還有個百八十米吧,那個消失了一十八個半小時的郝二,倒掛在一根木樁上,腦袋貼著倉庫房頂,手拿鑿子,半截身子露著,正吭哧咔哧地忙活呢。
村長立即氣蒙,手哆嗦著摸衣兜,衣兜里有打火機(jī),沒刀子。他干脆撿磚頭,扔過去,愛砸哪兒砸哪兒,死了一埋,他就替他蹲著去,不用鎮(zhèn)長關(guān)黑屋子了。
“哐當(dāng)。”磚頭擦過房檐。
“呀,大村長。手榴彈扔得還不夠準(zhǔn)哩?!焙露徽鄹^,站直,提提褲子,甩把鼻涕,就嘿嘿笑,笑得即將岔氣兒。
“說吧,今天是你死還是我活?”村長的臉上此刻能擰下八斤苦水。
“嚄,至于嗎?我今天可是來學(xué)雷鋒的。”郝二說著,撅起屁股,摳把泥水、搬塊磚,就“嗖嗖″開抹開刮,跟村里的好泥瓦匠一樣一樣的。這時候,有風(fēng)輕輕吹過,郝二那雞窩式的頭發(fā)便一下又一下地閃,并發(fā)出了一點冷的、暗的光。
夏天熱,難得有風(fēng),有風(fēng)就涼快,也透氣,讓人呼進(jìn)呼出的痛快著呢。
村長蹲在墻角,點上煙,然后一圈一圈地往天上吐霧,并發(fā)著“噴兒噴兒”的響兒。臨走,還破天荒般地扔給郝二一支,郝二接過煙,樂得屁顛屁顛的,說:“這煙卷真香哩,就是不知道叫啥名字?是中國的還是外國的?”
第二天,小莊的高音喇叭里就陰轉(zhuǎn)晴,噼里啪啦地夸開了郝二,夸他大公無私,夸他就是活雷鋒。
好家伙,這人變了就是不一樣哩,就連郝二屋里屋外也來了個翻天覆地舊貌換新顏。二哥三大爺替他壘鍋臺搭火炕,二丫媽送來衣服,正規(guī)中山裝,灰的,還多半新。五嬸送來一大碗水餃,好吃!比從王奶奶鍋里偷的不知要好吃多少倍,還芹菜餡的。貴叔抱來一只小羊羔,說屋子里多個出氣的活物就熱鬧些。
原來,小莊的老少都不會記前仇,不記得郝二所干的每一件惡事。
某一日,村長拿到了鎮(zhèn)上的獎金,他唱著“軍功章啊,有你的一半也有我的一半……”就去找郝二了。
郝二家沒有鎖門,冷冷的土坯炕上正蹦噠著貴叔送的小羊羔。村長見郝二不在家就等,等一小時不來,就等兩小時,高低等。再不來,就等一十八個半小時。但過了一十八個半小時,郝二還是沒回來,這次不會真的永久地消失了吧?
村長問王奶奶,王奶奶脖子上一圈一圈的肉抖動著,一字不落地說:“開始呀,知道郝二變了,我就使喚他。二啦,給奶奶拎水呀?唉!二來了就一桶一桶地拎。水缸滿了還拎,就差用繩子攔上水帽兒了。我讓他歇歇兒,他說,奶奶呀,這回我走了。我問你去哪啦?他不答,嗚嗚地哭?!?br />
村長聽了王奶奶的話,這心就七上八下的,喝著酒腦子里一閃一閃地全是壞念頭。
又到了上午九點,鎮(zhèn)里的大喇叭里噼里啪啦全是郝二的破聲音:“我對不起大家一片好心……”
乖乖呀,這二還高升了!要不是我,憑你那德性猴年馬月上大喇叭啦?知道否?那喇叭是高音的,連著鎮(zhèn)里和鄉(xiāng)里,還外掛一十三個村子,光彩吧,二。
“其實那天,我是偷倉庫里的東西去了,沒有學(xué)雷鋒。真的,這點村長能給我做證,不信去調(diào)查一下?!?br />
笨蛋!二啦,你真是架不起來的鴨子呀,架了拉我一胳膊屎。村長罵著郝二,就摔了酒杯,他也想立刻消失,消失在這上午九點里,最好也是一十八個半小時。
拜讀佳作,學(xué)習(x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