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望河床,傷懷(散文)
年輕人對于故鄉(xiāng)的概念是越來越淡了。家里一雙兒女,常因為我筆下鮮活,溫暖,滄桑,苦痛……的故鄉(xiāng),因為我常在他們面前興奮地談?wù)?,偶爾的傷感,竊喜,甚至?xí)霈F(xiàn)一些夸張的神態(tài),動作,而感到他們的母親有些不可思議,甚至略微帶點神經(jīng)質(zhì)的味道。而不屑與我過多談?wù)撐业墓枢l(xiāng),而我仿佛對于這種不屑毫不在意,依然時不時地給他們講述,那時我值得引以為豪的事來。
以至于每一次回家,我必須繞至村子對面,看一看陽光下的村莊,臥在河北岸坡上的那些新房老屋,老樹,以及坐在村邊高高的墻壁旁,正向河對面的我張望的叔伯們。然后抬頭望望身后的山,滿是郁郁蔥蔥的松柏樹。山對于村子而言,便是長年累月掛在眼前的一幅畫。然后信步穿過這幅畫,向西走過小橋,繞回村子,沿著村前的小路回家。
一條由西向東的七星河在村前流過,我不知道她從哪里來,奔向哪里去。只是喜歡著這個坐北朝南的村子,村子由西向東,傍河而居。
河床的中央,因一度斷流,早已砌了大壩,上游來的水便積聚起來,里面養(yǎng)了魚,這對村里來說,是脫貧攻堅以來的一項重要舉措。遠望,像湖,又非湖,卻平靜得像一面鏡子。河岸邊三五垂釣者,一動不動,甚是恬靜,平和。眼前的一切與留在心底的景象完全不同。我倒是更喜歡她早前有趣,靈動的模樣。
久久凝望,仿佛時光在我專注和悵然中倒回去了。至少我的靈魂和肉身出現(xiàn)了短暫的分離。我仿佛,又看到了大娘家鴨子在水面“嘎嘎嘎”地游來游去,一會兒東一會兒西,上岸,下水,下水,上岸,悠哉得讓我生出妒忌來。于是和玩伴一起,卷起褲腿,扔掉鞋子,赤腳下水,聽著嘩嘩的流水聲,小心走過紅色的層層石板,有意滑去沒過小腿的地方。墨綠色河藻撓著腳心,癢癢的,撲哧撲哧打打水,彎腰伸手在河里摸出幾個光溜溜的,長著綠毛的小石子,扔去大人們洗衣服的那處水里,頓時水花飛濺,濕了她們的衣服,也驚得那些小魚小蝦慌忙逃串。我們幾個笑得前仰后合,也在她們的罵罵咧咧聲中走遠。
我們這些河邊成長的孩子,沒有一個能在家待得住的。父母也因為村上的河多操一份心,而我,只要出了門,母親叮嚀的話便忘得徹底。夏天最熱的時候,河里人最多,挑水的,洗衣的,而河的中央,泡著的都是頑童,男生光溜溜的脊背,曬得黝黑發(fā)著光,他們挖著河床里污黑的臭泥,在河水清淺的地方筑起一堵墻。女生們,穿著花花綠綠的半袖,打著水仗,水聲夾著斷斷續(xù)續(xù),銀鈴般的笑聲飄在河的上空。小腿也不知何時被水蛭給吸破了,又疼又癢,“呀呀呀”吼叫半天,我是無論如何不敢動那家伙的,甩半天都甩不掉,長大才知道它肚子上居然有個東西叫“吸盤”。
要說最壯觀的還是夏天的河,碰到雨季,上游便涌來洪水。河床的水位升得很快,這是大人們最擔(dān)心的時候,各家對孩子看管得那叫一個緊。隨父親一起去河邊看漲水,我的手,始終被父親那雙起了老繭的手攥著,像是一脫手我就被洪水卷走了似的。河水在奔騰中根本顧不得旋轉(zhuǎn),那洶涌的洪水像高傲的雄獅,帶著河水上面飄著的籮頭,竹筐,偶爾有雞,羊,南瓜,北瓜,衣服等,有時候黑黑的大物,在河床涌動、翻滾,一路向東呼嘯而去。河邊上看漲水的人都會七嘴八舌討論半天,是不是誰家驢?還是豬?說著說著,又唉聲嘆氣起來,今年又沒收成了。聲音夾雜漲水聲,空氣中嘈雜著,喧囂著,哀怨著。
而這所有,無論歡喜、憂傷,早已是回不去。望著河床,一抹憂傷襲來??晌疫€是戀著、念著,每一次回家都萬分不舍。
就在去年冬天,我?guī)е駜夯厝?,正好在前幾日下過一場大雪。我們娘兒倆躲過父母便去了冰上。玉兒的老家沒有河,縣城的冰也由不得她去,對這等事嚇得要緊。剛踩上去就咿咿呀呀咧著嘴,趕忙拽住我的衣角,小心地隨我挪步。給她講述我兒時的一些事,夏天漂了鞋子的、水里磕破嘴皮的、劃破小腿的、冬天滑冰掉在冰窟窿的……曾被母親從水里揪著耳朵逮回去的事,她都張著嘴巴,驚訝著,神情變換著,偶爾發(fā)出感嘆聲:老媽,你的童年才是真正的童年呢。
我索性躺在冰上,打了個滾兒,起身,往深處走去,回頭笑對她說:不是每個人的故鄉(xiāng)都有河,也不是每個人的童年都如我。不能不說,曾經(jīng)給予我童年,少年快樂的河,早已不是曾經(jīng)的豐腴,生動,但她依舊汩汩而流,養(yǎng)育著我的父母,我的鄉(xiāng)親,一樣滋潤著那片土地。而我,無論她經(jīng)歷怎樣的滄海桑田,我都一如既往地?zé)釔?,因為那是故鄉(xiāng)的河,是母親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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