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四月落雪(散文)
不知道雪到底是幾點來的。晨起推窗的時候,著實驚了一陣子。整個小城,灰色籠罩,雪片沒有受霧氣羈絆,輕舞飛揚著,從高空灑落下來,潔白得耀眼。視線在眼花繚亂中穿插,目光所到之處,卻沒有多遠。路旁的風(fēng)景樹,白雪掛滿枝頭,忽如一夜春風(fēng)來,千樹萬樹梨花開,便是如此吧。
桌上的日歷,已經(jīng)是庚子年陽歷4月10日。記事以來,這個時段落雪是沒有的事。喜的是,于雪而言,一直喜歡,所以,內(nèi)心難免擁上一股狂熱。為此,小剛也常常會開我的玩笑,說我見雪,如逢知己般欣喜。并會在剎那間,渾身散發(fā)出孩子氣,有時候,會完全失了這個年齡該有的穩(wěn)重。想起穩(wěn)重這倆字,務(wù)實有些厭惡,一個人哪來的那么多講究呢。如眼前的雪,不也是隨性而為,說來就來了嗎?
一直認為雪花是嬌羞的,靦腆的。而這一場雪,來得仿佛熱烈而勇猛,像急切地去赴一場約會那般喜悅而無法駐足。
詫異、歡喜瞬間后,不顧一切奔向屋外那一片片潔白。這一刻,是如此得激動和歡喜。張開雙臂、仰天迎接。雪片如柳絮楊花,肆無忌憚地亂撲我的臉。我的雙眼從來沒有在一場雪事里眨得這么歡快過。雪片注定在我溫度的臉龐無法停留,瞬間失去原來的模樣,順著面頰淌下來。頭、肩頭、臂膀、披風(fēng),分分鐘滿是雪,像極了一個雪人,一個活靈活現(xiàn)的雪人。幾乎沒有顧及到,一雙腳,早已濕透。
處于這一片雪白中,說不好是我迎著紛飛的雪,還是它伴著我。讓雪花、或是雪片,不知道哪一種叫法更貼切一些,落在手心里,鵝毛嗎?不是,像極了老家石碾上壓的“豆錢錢”(豆子炒至微黃,在石碾上壓成豆片)模樣,又若梅花吐艷般動人。而這可人的白,隨即融化在手心,把手掬起來,雪水便不會從指縫中溜走,清涼清涼,如打通周身阻塞的血脈般讓人神清氣爽。
四月的雪,帶著希冀,閃著光芒勇猛地撲向大地,這與冬日的雪,卻不能同日而語。特別是城市的街頭,你踩,他踩,車子的穿梭,又能留得多久呢?走出去,回頭,望不到腳印。不經(jīng)意間,添了幾分惆悵。世間,但凡美好,或人、或事、也或別的,別離,消逝終歸是讓人生不出愉悅來。
幾乎一天,我的小城裹挾在雪花飛舞中,除去街心,目光所到之處,白雪皚皚。直到第二天,天空放晴。心忽地向往遠山,四月的雪山一定有別于冬日的積淀吧?
車子盤旋在上山的彎道上,車廂內(nèi)嘰嘰喳喳夾雜笑聲,悠悠地飄在寂靜的山谷,激起春風(fēng)陣陣,靈動四起。也一定驚擾了山腳那個炊煙稀少的村子。忽然在想,生活中,總是兜兜轉(zhuǎn)轉(zhuǎn),不期而遇,她們,何嘗不是如這四月的雪,不經(jīng)意間呈現(xiàn)在你的生命里,伴你時光,給你驚喜,一道追逐夢想,為你心上平添一抹暖意。
思緒收起。天空漸漸高遠,蔚藍下的遠山,蜿蜒而臥,曲如白蟒,天空、雪野渾然一體。近看,背對陽光的山坡,松林偉岸,瓊枝玉葉,松濤有聲。聲音越過耳廓,從外耳道直透過鼓膜,沿著周身的神經(jīng)四處流動,激發(fā)內(nèi)心一陣洶涌和忌憚。踏著林間被白雪覆蓋的密密匝匝的松針,散落的松塔被我一腳踩在腳底,撿起,裂開的松塔間居然嵌滿雪白,一抹白一抹黃,瞬間擾了剛才濤聲帶來的亂,喜悅爬上了臉。幾乎是同時,我們一起坐在了松軟的雪地,邊上枝丫大概不甘寂寞,一股腦兒攪和著,遮了面頰,躺于頭頂,掛住衣衫,扯了絲巾,你拿開,它便又撲過來,不依不饒,有意也好,無意也罷,甚是多了情趣。
一張張鮮活的圖跳了出來,時光定格在這四月,定在雪后,定在我與她們,我與大山、與松林之間,相信未來,這一刻依然可期。
站定,確定腳下真的踏實,才敢踮起腳尖。你左,她右,扒拉住積雪壓彎的松枝,臉明朗了,視線清晰起來。忽而,風(fēng)來,枝條的雪若掙脫束縛般揮灑、飄逸,在空中隨風(fēng)回旋一陣,遠走的,近落的。曹姐拿著木頭棍子,敲擊著我們頭頂?shù)闹l,沙沙沙……或是蠻狠的敲擊驚了山間生靈,幾只大鳥忽地騰空而起,嚇出一聲冷汗。然,鳥卻高傲地劃過蔚藍的天空,向?qū)γ娴纳筋^飛去。而我們,從頭到腳,全是白,全是歡喜。
走出松林,一路踏雪向前。背陰的地方雪厚厚的,散發(fā)著寂靜的美,陽光折射,刺眼得厲害。走去路邊,不舍得擾了眼下的潔白,可終究逃不過內(nèi)心,還是想把腳印留在這深山之中,于是,“咯吱咯吱”,一道道輕輕淺淺的腳印被身影拖得悠長?;仨?,竟然有了孩童般的鮮活生動來。而向陽的地方,看似晶瑩的雪,一腳踏去,雪水交融,帶起被浸透的泥水,污泥便糊滿鞋子,深一腳,淺一腳,一會兒向陽,一會兒背陰,輾轉(zhuǎn)在山路。
“鞋子進水了,是不是大腦也進水了呢?整個山里就咱五個人啊?”她們樂著,開著玩笑。
“本來就有水,再進些又何妨?”又說。
哄然一笑,完全沒有退縮的意思。而我,聽著猛烈的風(fēng),望著時不時被風(fēng)吹散的雪,忽然想到了林海雪原,想到了白樺林的冬天,想到了東北常年的雪,還有那一馬平川,圍在田間的屋子,會不會被雪覆蓋,掩埋呢?而我綿延的太行山里,又會不會突然冒出一處茅草屋,一位戴著火車頭帽子,穿著軍綠色大棉襖,手持獵槍的人呢?忽然有些渴望這樣的遇見,這是想哪兒了呢,我淺笑。
風(fēng)激蕩了我的思緒,吹亂了姐姐們的短發(fā),望著飄逸在她們脖子上的艷麗絲巾,若點燃沉睡的雪山,都跟著靈動了起來,人與山,融為一體。人在自然,吐故納新,凈化心靈,自然有了返璞歸真的喜悅和感動。
身在鬧市,即便是雪來,也與大山風(fēng)雪不同。所以羨慕起山腳下那個人跡稀少的村莊來。土屋,土墻,灰瓦,木的門扇,窗欞,還有屋邊的那處木柵欄,里面“咩咩咩”的幾只羊,門前悠哉著的幾只雞,衣服舊的掉色的老頭,一切都在雪山坦蕩的懷抱里,宛若一幅水墨畫呢。而,山里人家,他們?nèi)邕@山,遠離市井,守得這處清閑,不嫌貧窮,不覺孤寂;如這山,任爾東西南北風(fēng),我自屹然不動,也如山上的落雪,安靜地獨處在天邊一腳,所有都交給日月星辰般恬靜。
我,或是某一天你也會,走出喧囂,找到這一處來,村莊,大山,土屋,松林,雪山,或是一些別的生靈,都將是你我渴望的遇見。
別過眼前的所有,別過昨日今日之白雪,雪終究會消融,不被記起。然,庚子年四月的雪,庚子年所有揪心的事,一定會鐫刻在時光里,成為永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