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韻】同心向暖(微型小說)
寒冬。凌晨。
李藝邁出小旅店大門,眼前瞬間被黑暗罩住。冷風(fēng)從后脖頸灌入,偷襲她的背脊,她激靈靈連打幾個冷戰(zhàn)??凵厦薹弊?,使勁眨幾下眼,灰白的天漸漸從地面剝離,不高,但很遠(yuǎn)。路邊的汽車都是黑黢黢的,辨不出顏色,密密麻麻地排列著,規(guī)規(guī)矩矩趴在白色石灰線畫就的車位里,像疲憊不堪的斗獸。
她慢慢伸出右腳,試探性摸索臺階,落穩(wěn)后才提起左腳。近日被失眠困擾,她的腳下沒根。這次來天津,她就是要找個專家調(diào)理用藥的。
她捏了捏口袋里的身份證,加快了腳步,她要趕第一班地鐵到醫(yī)院掛號,晚了又得滯留一天,她還急著回去置辦年貨呢。她邊走邊祈禱此行順利。
忽然,李藝的視線收進(jìn)一個矮矮的黑色的身影,走路仄歪著身子,很奇怪的姿勢,走不了幾步就得彎下腰停一停,她想起了小時候看過的皮影戲。李藝輕裝簡行,很快就追上了那個人,原來他背著鼓鼓囊囊的雙肩包,雙手還提著一個大大的四四方方的蛇皮旅行袋??吹贸?,每一次提起他都要使出渾身力量,趔趄著走不了幾步就得快速放下。
小伙子,來,給我一根拉繩,咱倆抬著。李藝看不清那個人的臉,憑直覺她斷定是一個年青人。
不用了,謝謝。聽得出那個人有點氣喘。
你這么走,啥時候到地鐵站啊,倆人抬著總比一個輕松,來!李藝說著從那個人手里搶過拉繩,喊了聲“一、二”,倆人同時提起了旅行袋,瞬時李藝的膝部直挺,上身微微側(cè)歪,吃奶的力氣都快被挖掘出來了。
你這裝的啥呀?
都是手提電腦,沉吧?
不輕。提上重物的李藝幾乎是小跑才能跟進(jìn),拉繩似乎勒進(jìn)手心里,麻酥酥的疼。她不免有點后悔。
年近花甲的李藝,膝蓋有骨刺,處于退行性病變狀態(tài),怕冷,怕累。這些李藝不說,年青人當(dāng)然不會知道。既然主動開了口,為多大難,幫人也要幫到底,她就這副臭脾氣。
千數(shù)米的距離,無形中被沉重的蛇皮旅行袋拉長。拱形的綠色塑料棚子透出燈光,那里是地鐵入口,看著就在眼前,感覺卻是“月亮走,它也走”。
每次停下來,李藝都要弓著腰張大嘴巴專心致志地喘氣,然后深吸一口,拽起拉繩再走。年青人配合非常默契,倆人走走停停,停停走走,終于
進(jìn)了地鐵口。
風(fēng)遁去,暖意襲來,嵌進(jìn)頂部的LED燈光線柔和明亮??墒茄矍皫资壎钢钡呐_階,讓李藝眉頭緊鎖,她這病腿就怕上、下臺階。
您扶著點。年青人一指閃閃發(fā)亮的不銹鋼扶手,他已經(jīng)意識到李藝不再年輕。
走!李藝深吸一口氣,沒有多說一個字,抬腿落腳似乎更輕快了,連她自己都不知道哪來的勁頭兒。她知道的是,每下一級臺階膝蓋戳得刀剜一樣疼。
換換手吧。下了最后一級臺階,年青人提議。
倆人換了位置。左手倒給右手。但是,片刻的輕松很快給超重負(fù)荷讓位,李藝咬住嘴唇,眼睛緊盯著自己的腳尖,兩只腳快速交替變換搞得她頭暈眼花。
地鐵站里人不多,長長的通道里燈火通明。偶爾有行人突然從身后冒出來,很快又把他們甩得老遠(yuǎn)。
你為啥不用拉桿箱呢?李藝靈光一閃,脫口而出。
裝不下呀!我這些貨得用三個拉桿箱,沒法倒騰。本來想打的,可是人家一聽這么點距離,唉。年青人無奈地嘆口氣,轉(zhuǎn)移了話題,您去幾號線?
1號。李藝只顧埋頭走,連自己要乘的地鐵線路都扔到脖子后頭了。
哦,我去3號線,趕緊放下,趕緊放下,您該拐了。
他們同時把旅行袋輕輕放下,年青人一側(cè)頭,右手順勢往后一拽,防寒服帽子便耷拉到了身后,這才正過臉沖李藝點頭微笑。她沒有猜錯,這是一張洋溢著青春的臉龐,眼神清澈,略帶稚氣。
你多大了,小伙子?
23。
比我兒子還小好幾歲呢。李藝憐惜地說,我再送你一段吧。
不用了,謝謝阿姨,您起這么早,也一定有著急的事兒,快去忙吧,阿姨再見!小伙子沖李藝揮揮手,又趔趄著往前走了。
好的,再見!李藝轉(zhuǎn)身,踩著1號線地標(biāo)拐彎。
明年兒子就要從這座城市的二流大學(xué)畢業(yè)了,但愿他就業(yè)順利,千萬別像這個小伙子勞苦奔波。最好早點成家,趁著身體還湊合幫他把孩子看大……一路上,李藝思緒紛飛,但只有一個主題,兒子是她的全部,她得對地底下那個人有個交代。
李藝到達(dá)醫(yī)院門口,卻沒見兒子的身影,兒子說好陪她做檢查的。來大醫(yī)院看病,掛號是最大的問題。所以她沒有等,也沒催,兒子一向不會無緣無故誤事。她順著人流進(jìn)了候診大廳,沒想到,留給她的還是“長龍”的尾巴尖兒。
等待是一種煎熬。膝蓋不怎么得勁兒,頭也開始暈乎,李藝微微閉眼感覺整個人都在晃。肚子一個勁兒地咕咕叫,她有點心慌。隊伍前移緩慢,她時不時蹲下身稍作休息。
結(jié)果令她失望,沒有掛上專家號,遺憾如絲如縷,在李藝心頭縈繞。她在排椅上尋了個座兒,頭一仰,不大會兒就迷糊過去了。
媽!不知過了多久,兒子像空降兵站在她面前,呼您多次,怎么不接電話?
我沒聽見?。』剡^神的李藝一臉茫然,掏出手機(jī),一串未接。不知啥時又鼓搗成了靜音,這智能玩意兒,她玩不轉(zhuǎn)。
李藝想掛個普通號,兒子不同意,說怎么也不能白跑一趟。兒子往旁邊邁出一步,靠近墻根打了個電話:慧慧,我媽沒掛上號,明天一早你去咱學(xué)校附近的那個小出租屋,對,阿龍跟他母親在那住,對,就是咱們系的比咱低一屆的,帶著癱瘓的母親來上學(xué)的那個阿龍,你記住明天一早去給阿龍的母親做飯,鑰匙就在大門上貼的“福”字后邊藏著。每個周末,阿龍都要去做兼職,賺點生活費。這也是我周末從來不陪你早出游玩的原因,好了,你辛苦。
媽,不著急啊,我陪您,今兒我不回學(xué)校了,掛號的事兒就交給我。走,我?guī)コ浴肮凡焕怼?。兒子掛掉電話,安慰著李藝,拉起她的手迎著人流往醫(yī)院外邊走。
來到大街上,李藝感覺舒服多了。她和兒子在行道樹間穿行,身旁是行人、車輛,背后是一輪冉冉升起的暖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