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岸】父親和瓜(散文)
我出生在一個遙遠的小山村,那里有一眼望不盡的層層梯田,和溝溝洼洼里數不盡的小塊地。因此田腳地頭不規(guī)則的地方,總是被父親種滿了各類瓜兒。
記憶中在蓖麻地邊的地腳頭,綠油油的甜瓜蔓爬了一地,上面大大小小的掛了很多墨綠色的甜瓜。我總是喜歡跟在父親的身后,看他蹲在瓜蔓邊尋找熟透了的甜瓜兒。那綠色花皮的瓜兒大的跟拳頭大小差不多,小的則如玻璃彈珠一樣,瓜頭處還吊著已經干的扭成一撮的枯萎的花骸,父親找一個熟透的兩手輕輕一掰,隨著一聲清脆的響聲后便露出濃濃的橘紅色的瓜瓤,瓜汁順著父親的手指流下。散發(fā)著淡淡的馨香。風吹過臉龐,山風略帶涼意的撫摸和瓜兒滿嘴香甜的味道是我童年最美的記憶。
時間一晃三十年過去了,父親矯健的身材已變得步履蹣跚,唯一沒變的是他依舊喜歡種瓜,只是種瓜的目的不同了。以前種瓜,父親只在地腳頭種幾株供一家人吃吃而已。如今種瓜說白了是為了給我們做子女的減輕負擔。
面朝黃土背朝天的父親,一輩子靠莊稼養(yǎng)活了一家人。因山村沒有水井,一切作物都是靠天吃飯。近年來玉米麥子收成不好,價格也賣不上去。父親只好把離家最近的一塊麥地改種瓜兒。網購的瓜子,網購的播種器,網購的薄膜……不得不服氣父親還是個網購通。頭一年買的西瓜子,因天旱苗沒出好,僅出了三分之一。無奈中父親又買了甜瓜子,把苗補全。父親把希望寄托在每一株瓜蔓上,因此變像呵護孩子般悉心照料,又施羊糞,又挑水灌溉,他拒絕給瓜兒施化肥,打農藥,他說那樣瓜的味道就大打折扣了,而且還不健康。每天天不亮就趴在地里打摘瓜蔓,又是壓土又是翻蔓……終于功夫不負有心人,滿地綠油油的瓜蔓上結滿了大大小小的西瓜和甜瓜兒,看著豐收在即的瓜兒父喜上眉頭。
擔心他年紀大,趕集賣瓜太辛苦,我就自告奮勇地發(fā)朋友圈幫父親賣瓜。朋友們聽說父親的瓜兒不施農藥,也不施化肥,價格還不貴,都紛紛來找我買。每天早上天微亮,父親跟母親便早早下地摘瓜,挨個選好熟透了的瓜,再放到筐里用水沖洗干凈,才搬到三輪車上,一路咯咯噠噠的就給我送來了,他還教我會用老式的帶有秤砣的秤兒稱重量。每次都吩咐我給人家秤夠,不能缺斤短兩。我總是一一照做,因瓜兒口感好,味道純正,父親每次送來的瓜不到上午十點就被朋友們用微信預定一空,我會挨個稱好,等朋友們湊空來取。又把收到的紅包給父親微信轉過去。雖然掙不了多少錢,但是看著他高興的樣子我也很開心。
去年他又種了西瓜和甜瓜,因氣候原因,又多雨,碩大的西瓜還沒熟透便被雨水浸泡得發(fā)臭了,剩下的好瓜送到我這里來賣,買了瓜的鄰居們說瓜沒熟好,父親略帶沮喪地說,給人家把瓜錢退了,結果鄰居們都說不用退。父親只好把熟好的甜瓜每人裝滿一大袋,也不稱,讓我送給的鄰居們算作補償,一輩子倔強耿直的父親用他的一言一行教我們做人的道理。
比較糟糕的是今年,從去年冬天到開春,僅僅在正月初六才下了一層薄薄的雪。谷雨節(jié)到了,天依舊干旱,無奈父親只好先把瓜籽填上,又跟母親倆把地膜覆好。那頑強的籽兒經過漫長的發(fā)芽終于破土而出,父親像照顧孩子一樣,又在每株苗的頂端戳破地膜,期待已久的雨啊,終于零零散散的下了起來。父親面露欣喜,坐在屋檐下看著雨滴,在他的眼里,那雨是希望,是他自力更生的來源,每次給他錢,他都一臉不高興地嚴厲拒絕,因此,我跟他一樣的期待著一場好雨。
不曾想,持續(xù)的干旱換來的是一場不大不小的冰雹,那垂死掙扎活下來的瓜苗兒被砸的東倒西歪。父親嘴上說無所謂,可表情是一臉的無奈與心疼。那天上午,他去按牙,突然又刮起了一場大風,父親在按牙館看著昏天黑地的風啊,心里百般煎熬。等咬完牙模,便匆匆回來,腳未進屋就直奔瓜田,眼前一片狼藉,幸存的僅有少數。父親雖然知道會是這般景象,可臉上還是掩飾不住的心疼已深深的寫進了每一條皺紋里……
直到五月,驕陽如火,街上的瓜兒賣的一茬又一茬,父親那幸存的幾株瓜蔓還在地里頑強的生長著。我希望瓜兒能豐收,又希望瓜兒少長點,因瓜兒豐收了,又會看見父親樂開花的笑臉了。瓜兒少長點,他就來回少搬些瓜,那樣就能少出點力,我怕他身體承受不了太重的苦力。
我倔強的老父親依舊每天都去看瓜,夕陽西下的余暉,給他那蒼老的身影和他那一片頑強生長的瓜田,鍍上了一層淺淺的金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