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風】苧麻歲月(散文)
那些匆匆流逝的歲月里,有些人和事會流水般的流過,而有些卻被沉淀在記憶的深處,永遠不能忘記。
無論怎樣的童年,對于多數(shù)人來說都拾一段難忘的快樂時光,對于山區(qū)里長大的我來說,童年的快樂卻是那樣的獨特。
我的家鄉(xiāng)說是山區(qū)可山不多也不高算不上,說是平原更不是,有梯田連綿起伏。人們常說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我的家鄉(xiāng)既靠不了山也吃不了水,而是靠栽種苧麻為主要經(jīng)濟來源。
?苧麻,桿直葉圓,是紡織棉麻極好的原料,雖說收剝難點,但一年可以收獲三季效益還是可觀的。我們那里有句農(nóng)謠“小滿長齊,芒種剝皮”,說的就是每年的芒種開始收剝第一季苧麻。剛從冬天醒來的苧麻經(jīng)歷春雨的滋養(yǎng),快速生長還來不及豐富聚酯纖維就到了剝離的時候,這時的苧麻瘦削產(chǎn)量不高,但卻給我們帶來一年的第一筆收入,這筆收入就是一場及時雨。第一季打麻正好在端午節(jié)期間,有了苧麻的收入節(jié)日也可以豐富一些,記得那年剛剛開始土地承包責任制,每家每戶都沒有結(jié)余的糧食,苧麻換來的第一筆錢就去買了面粉。過端午節(jié)蒸饅頭是餐桌上最豐盛的一個盤子,細膩、白胖的饅頭也是催生孩子們刮麻的動力。我的母親就常拿白胖胖的饅頭做誘餌,誘惑我和弟弟多刮幾個麻就有獎勵,那獎勵品就是母親做的饅頭,在那個年代,吃饅頭是最奢侈的愿望。母親很早起來蒸一鍋饅頭,他們舍不得吃,留著當獎品獎勵我和弟弟。剝麻的日子我們醒來總看不見父母,他們早早就去地里剝苧麻去了,聽父親說過,趁早晨有露水,麻和骨好分離他們剝起來省時又省力。我很好奇長在地里的苧麻父母是怎么把它剝成了麻片?于是乘機跟著父親來到麻地里??锤赣H的手上下左右動得輕快自如,身子也隨著前低后仰,站立的苧麻一根根倒在他的懷里,瞬間成為一片片綠得滴水的麻片。我蹲在父親身邊欣賞他靈活的動作,也動手學(xué),可父親的動作還快,一個步驟沒看完就又去拿捏另一根苧麻了,我只得央求父親慢下來教我,這時母親把我叫過去說父親剝得快不打擾他剝麻,她教我就是。在母親細心的教導(dǎo)下,終于能把一根苧麻完整的剝成兩片。先右手把苧麻拿一根在自己膝蓋高的地方折斷,麻葉朝身后,在斷處上下嗦動出一個裂口,食指勾進擋住麻骨往身后滑拉,麻片自動分成兩片,左手捏住滑落的一片傾斜輕輕一拉整個麻片脫骨離根,另一半麻片粘著麻骨趴在手腕,左手托住,右手食指剔上骨拇指剔下骨,拇指食指配合緊密一根苧麻瞬間麻骨分離。剮下了麻骨帶著葉子堆得厚厚的,父母嫌我礙事要我坐在上面,涼涼的麻骨綠油油的葉子坐著很舒服。隨手拿起一根麻骨舉起,骨尖上圓圓的葉片像一朵傘花,我欣喜地拾起一把舉過頭,蹦跳著旋轉(zhuǎn)起來,葉片隨風上下舞動在麻地里開出一朵綠色的花。母親見我玩得高興,抬頭攏了攏被麻葉繚亂了的蓬發(fā),臉上的汗水和露水交織著,滴濕的衣襟貼在凸顯的骨骼上,芊瘦的身影如一根苧麻矗立田園,精神抖擻地沐風歷雨。忙活的時候時間總是過得很快,不覺太陽已過竿頭,這時苧麻的露水被陽光吸干,剝起來有棘手,父親的速度無形慢了下來??锤改缚煲展ち耍夷弥琢凉饣穆楣谴┢鸫笃槿~,吵著要父親幫我做風車,當我貼近他的身邊,聽見父親肚子里咕隆咕隆地響,我知道父親餓了,肚子餓得在造反了。父親為了讓我們吃飽,每天總是最后吃,用米湯泡貼著鍋底的鍋巴,將就著添添肚子。整天勞作的勞動強度可想而知有多累,哪是米湯鍋巴能補充得了體能的?但當時的條件只能這樣,那年代家里頓糧少,又是遇青黃不接時節(jié),能度日就不錯了,所以,第一季苧麻換來的錢是我們一家生活的保障。母親催促父親趕緊收起麻個挑回家,我也抱著手中的綠傘和風車,跟著父母顛顛跳跳地走在被雜草掩隱的小路上。
都說時間如流水,當暑期來臨時,我們家的時間感覺比流水還快,一眨眼一學(xué)期就結(jié)束了。當我背著破舊的書包,拿出壞成兩半的筆盒時,父親蹙著眉看墻上的日歷,幸好第二季苧麻的剝離時間在開學(xué)前。我們的學(xué)費,書包,文具都指望苧麻來解決了。二季苧麻因在暑假,父母只需把苧麻從地里剝回家,刮麻有我和弟弟,這時父母就輕松一些也多出時間去做別的事情。伏天的太陽可烈爆,父親中午也不閑著,把刮下來的麻皮拿在太陽底下暴曬,然后用簾杖拍打成麻瓤,雖說麻瓤的價格不如苧麻,但還是可以賣錢,賣多少父親總說撿一分錢比落一分錢好,一分錢也可以積少成多。我家的刮麻機一個可以坐著刮,一個可以站著,調(diào)皮的弟弟一會要這個,一會要那個。父親就從鎮(zhèn)里再買了兩個新的,做成兩個站的兩個坐的,我和弟弟或同時站或同時坐。要是遇到麻片深長的站著刮就比較方便快捷,弟弟個矮手短,這個任務(wù)自然是我的,但弟弟還搗蛋,經(jīng)常把他刮不完的麻片偷偷堆在我的麻片上,造成麻片干水卷曲脫不了皮,氣得我哭了好幾回,父母見我哭又舍不得打弟弟只好買冰棒來哄。暑期正值伏天白天熱,父母只得起早摸黑剝麻,晚上還加班刮麻,有時被蚊子咬得直跺腳,弟弟頭上、手腳咬得到處是包,母親看著心疼,連忙在掌心吐上唾沫擦弟弟身上的包。由于人多又加班第二季苧麻不到十天就全部弄完了。轉(zhuǎn)眼快開學(xué)了,麻販子這時走鄉(xiāng)串巷收購苧麻,父親抱出兩捆白干的麻,麻販子挑起稱桿,母親眼盯著稱砣在稱星間移動,發(fā)現(xiàn)販子稱翹高了馬上吆喝,“高了,往后?!敝钡侥赣H說行才放下稱桿。麻販子和父親算好賬掏錢的時候,母親接過錢一遍一遍地數(shù)著……
母親把錢分成兩份,一份是我們的學(xué)費母親收藏了,另一部分母親給父親去鎮(zhèn)里買東西?;貋頃r父親滿臉笑容地從他的寶囊袋中掏出新買的物件。那些對我和弟弟來說真算是寶,從上學(xué)開始我們就沒買過書包,都是母親縫制的,弟弟是藍色卡基布的,我的是拼制帶荷葉邊的。母縫制作的手藝精致,自制書包不但沒人笑我們還引得很多人羨慕呢,所以我和弟弟也一直驕傲的背著它上學(xué)。這次買了新書包,我們高興得跳起來,立刻從父親手里奪過來背在身上。當父親拿出帶吸鐵石的文具盒時,弟弟興奮得一下子跳到父親背上坐著,如今還記得那筆盒上面的圖案,弟弟的筆盒是白色的羊綠色的草圖案,筆盒蓋是軟皮面;我的筆盒是粉色的白雪公主,特別好看,超級喜歡,當天晚上一直是抱著筆盒睡覺的。母親在一旁看著我們眼角淌出了兩行熱淚,然后悄悄拿著父親買回的加餐菜去了廚房。除了書包和文具,父親還買了布料,不用猜肯定是給我和弟弟做衣裳的。新學(xué)期的第一天,我和弟弟全身新走進學(xué)校,一雙雙羨慕的目光向我們投來,我們高興地笑著,笑容在校園里雕飾出各式各樣的,幸福的、快樂的花兒。
俗話說,月怕十五年怕中秋,中秋節(jié)一過年關(guān)將近,辛辛苦苦的囤積就希望過一個豐盛的年。除了積蓄糧食外還需要積攢一些錢財購買年貨和我們的報名費,可是像我們山區(qū)錢財只能指望苧麻,所以第三季的苧麻收入分文不動的留著。由于第三季苧麻生長在秋天,它和其他植物一樣也開花結(jié)籽,厚厚的子實藏在麻葉下把纖細的苧麻壓得傾斜,稍有風吹便歪歪斜斜倒在一起,這樣的苧麻是最難剝離的,為便于剝離先得把和著麻籽的麻葉掄掉才能提高剝離的速度。這時是我和弟弟最好玩的時候,掄著麻籽隔著麻棵打起仗來,子彈的來源就是快速掄麻葉,打累了麻葉也掄完了,父母剝麻的速度也加快了。第三季苧麻侍弄完有很長一段時間的冬閑,父親就幫村里人做些豬圈或者爐灶之類的泥工活,母就去麻地撿些小麻,他們用這些做零活的錢貼補家用,把第三季苧麻的錢保存下來預(yù)備我們的學(xué)費,這樣才能安心過個好年。
一年三季的苧麻不但解決了我們家的困境,還給我們帶來了快樂!我的童年在苧麻中度過,在我的印象中它的挺拔,它的傲骨,站著是直挺挺的,倒下也不曾彎曲,這是一副什么樣骨頭?一種什么樣的精神力量!
關(guān)于苧麻的記憶占據(jù)了我童年的記憶的巔峰,這不僅僅只是記憶里童年的快樂,它深遠地影響了我性格的形成。在此后的歲月里,不管遇到什么樣的艱難困苦,我始終都被這種樂觀和不屈的精神所鼓勵,鞭策著我砥礪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