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命中注定(散文)
我的人生,全是偶然,沒有刻意。
相信冥冥中有一股力量,看不見,卻能操控你的命運,不早不晚,不偏不倚。所有的嘗試,所有的遇見,都只是配合命運之神的指令。起落沉浮,愛恨離散,一切全憑天意。
前世是誰,我不得而知;今世如何,我已經歷大半。惟愿老天慈悲,佑我未來安穩(wěn)靜好。
我長得很丑,從小就丑,大異于家里其他的孩子??衫咸煲补?,偏偏給了我一顆完美主義的心,這使得我經常陷于自我折磨之中。有人曾不滿我的苛求,哪知我對自己才是最狠。我的出生大概是個意外,畢竟在我之前,家里已經有三個孩子,在那個滿地找食的年代,絕對是多我一個不多,少我一個不少。作為家里的老幺,我頂多只在數(shù)字上有點貢獻,算是勉強湊滿了“好好”兩個字。
據(jù)說,每個人生下來都應該有一個名字,而名字里一定會寫有他的命運,所以虔誠的父母都不敢造次,必斟酌了又斟酌,反復權衡,唯恐自己的草率惹火了命運之神,遷怒于這個可憐的寶貝兒。這似乎有些道理,畢竟千百年來,大家還真是這么做的。但我卻希望,這只是牽強附會,當不得真,因為我的名字里似乎寫著“罪惡啊遭罪”,無論我怎么發(fā)音,都繞不開。每當我遇到不好的事情,我就會覺得這是我命中注定,是罪有應得。這,恐怕是替我取名的爺爺所沒想到的,因為那個名字看起來美好嫣然,大吉大利,往往是傳統(tǒng)戲劇里千金小姐才用的。
我其實也不能確定,我的出生乃至存活,對我家而言,到底是幸運還是不幸。因為據(jù)媽媽說,她其實生了六個孩子,在我之上和之下分別還有兩個男孩,因為是在醫(yī)院出生,也不知是真的沒了,還是瞞著她送人了。這樣的話題,媽媽說過好多次,這讓我多多少少有些尷尬:若是他們的確都死了,那夾在中間的我似乎難辭其咎——會不會是因為我太過強悍搶了他們的位置而獨活了下來?而若果真如媽媽猜測的那樣,是父親瞞著她送人了,那我就更悲催了,因為我可能是個沒人要的孩子。因為據(jù)我所知,父親一向都是重男輕女,就算要送,送的也應該是我。這是有跡可循的,因為我是家中脾氣最怪異的孩子,從小到大我一直不喊父親,就像我嘴里壓根喊不出“爺”這個詞,這在我家簡直就是個難解之謎。直到現(xiàn)在,你若問我,我依然答不上來。
我沒覺得我家窮。就算后來被高中班主任欽點了,說只要我填個表,就能領一筆將近一學期學費的助學金,我也依然不知好歹,堅持“我家不窮,我不要”。但我家確實不富有,這是顯而易見的。我家的房子經歷過兩次變遷,前一次我沒參與,因為那時還沒有我;后一次很普通,與別人家的無異。若非要找出點不同來,大概就是我家的位置好一點,房子大一點,房梁粗一點,青磚用得多一點,畢竟同一時期的尋常人家大都住的是土磚房或者是磚土混建房,這讓我們多少有點優(yōu)越感。也不枉了家里那位人稱老板娘的奶奶和在外工作的父親。肚子倒沒餓過,可醬油拌飯沒少吃,一直到高中,主打菜都是酸菜蘿卜豆腐乳。乃至到現(xiàn)在,提及自己的身高,我依然耿耿于懷:誰叫我在亟需營養(yǎng)的年齡恰恰缺營養(yǎng)?至于穿的,雖不至于露著凍著,但也是沒得挑的,通常是大人給什么就穿什么。我排行最小,姐姐又大太多,自然都隨哥哥,灰灰藍藍是主打,能有自己的衣服就不錯了,哪敢奢求花花綠綠?現(xiàn)在想來,我的青春沒顏色,大概著裝是禍首。
小時候的記憶少之又少,到底是自然消亡,還是選擇性遺忘,我說不上來,反正那段時光就像暗夜星辰時有閃爍但不可捉摸。有一段時間,讀到一友人的系列回憶錄,覺得找到了失散的親人,因為那些文字激活了自己殘存的記憶,那種驚喜不亞于親人間的久別重逢,那種心情,非本人不能理解。
我的出生地倒是不錯,這得感謝老天的眷顧?,F(xiàn)在大家都說那里很偏僻,可我小時候是很以為傲的。那時陸上交通閉塞,水上交通暢行,不管是不是井底蛙夜郎自大,反正從大人們口中聽到的絕對是優(yōu)越感爆棚。他們自稱口岸人家,對鄰鄉(xiāng)人總報以同情,稱他們是鄉(xiāng)里人,說要什么沒什么,窮得叮當響。若誰家女兒嫁到鄰鄉(xiāng)總會被人說是下嫁,是萬不得已而為之的。這說法是如此的深入人心,以致我好長時間都是這么認為。
那究竟是一個怎樣的地方呢?
去過的人都知道,那確實是一個很美的地方?!皟砂肚嗌较鄬Τ?,孤帆一片日邊來”,這樣的景象我開門即見。“水是眼波橫,山是眉峰聚。欲問行人去哪邊,眉眼盈盈處”,說的簡直就是家鄉(xiāng)本埠了。三峽美吧,富春江美,可若將鏡頭組合比對,我的家鄉(xiāng)不見得會落下風。這不,眼下政府一睜眼,一鼓搗,一個4A級國家森林公園便驚艷亮相了,這可不是憑空能吹出來的。
若你遠道而來,不管是溯流而上,還是順流而下,車行道上,人游畫中,由衷嘆一句“太美了”,這就對了。若再風雅一點,吐幾句詩文也絕無酸腐之氣,因為那里的風景配得起你的滿腹才華。比如,你置身河洲之上,看鷗鳥掠水而來,是不是也會詩興大發(fā),所謂“關關雎鳩,在河之洲”又算得了什么?又比如,蘆葦輕搖,白絮飄飄,河面煙霧繚繞,對岸粉墻黛瓦,炊煙裊裊,時隱時現(xiàn),此情此景,你是不是也會恍惚,以為步入了伊人領地,忍不住要深情吟誦“蒹葭蒼蒼,白露為霜”?
哎哎哎,扯遠了。
當年的那個小不點,哪懂這些?那時,作為小哥哥的小跟班,上山抓兔,下河摸螺,砍柴火,摘野果,扯絲草,撈魚蝦,雖粗茶淡飯,倒也自由自在,無憂無慮。
那段時光,漫長也悠然。日子在嬉笑玩鬧中流逝,我也漸漸長大。
讀高中,在我,是個意外。
我那個地方真是偏僻,偏僻到老師不像老師,像農民;學校不像學校,像村居。小學就不必說了,玩著玩著就畢業(yè)了。初中呢,據(jù)說每年中考升學率都倒數(shù),吃零蛋也是常有的事。女孩子能初中畢業(yè)已屬不易,讀高中簡直是鳳毛麟角。再說,我父親雖然也算是吃皇糧的人,多少見過一些世面,但他除了偶爾過問一下兩個哥哥的學業(yè),對我?guī)缀跏遣宦劜粏枺宅F(xiàn)在的話來說,我是那個被冷落的孩子,純粹放養(yǎng)。這樣的結果是,上學那會,我從來沒指望過自己升學,我甚至不知道,初中完了還可讀高中,高中完了還可讀大學??梢赃@么說,那時我的無知絕對超出了你的想象。當然,那年頭,大家看重的是中專,因為一旦考上,馬上就能農轉非,就能扔下手中鋤頭,就能爬上枝頭變鳳凰了。正因如此,那時考中專要比考高中難得多,像我們那個年年拖后腿的學校,類似九天攬月,幾乎是可望而不可即的。
可想而知,當班主任在臨近開學的時候,將高中錄取通知書送到我家里,說“這么久了,都不來拿,你還讀不讀書了”,我是多么的懵逼!但得知我是當年那一屆里唯一考上高中的女生,那一刻,我又是自豪的,覺得班主任簡直是天神駕到!
我由此邁出了通往山外的第一步,知道山外邊還有別樣的天。
可郁悶也隨之而來。三年高中我延續(xù)了一貫的沒心沒肺,可一貫的好運卻未能如期而至。
那時高考前要預選,預選一結束,我便灰溜溜地回了家。
我有過復讀的念頭,但我沒經住父親的靈魂一問“復讀,你就能考上嗎?……”,我的求學生涯就此結束。
唉!從來煩惱讀書始。走了幾步路,讀了幾頁書,我開始懷疑人生,就連生我養(yǎng)我的那片山水我也變得厭惡起來。
山,一重重山;水,一道道水。山的那一邊,其實還有山;水的那一頭,依然還是水。在我漸長的心事里,開始有了莫名的恐慌:未必這輩子也走不出這片山水了?
囚徒之念瘋長。還是白帆逐浪,漁舟唱晚;還是青山疊翠,層林盡染;可那時的我,卻是熟視無睹,我沒覺得家鄉(xiāng)美,一點也不。倒是那低矮的瓦房幽暗的燈,那長滿青苔滑膩膩的井,那經年不變的酸菜蘿卜,那灰灰藍藍的老土衣服,……這些其實早已習慣的家鄉(xiāng)味,卻讓我一天天迷惘彷徨,痛苦不堪。
困獸猶斗,更何況是人。
幾番掙扎,幾番摸索。我不斷地外出訪友,希望能找機會出去務工;我也嘗試過和本地大多數(shù)人一樣,上山下地,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但我卻沮喪地發(fā)現(xiàn),這樣下去,我不會有明天。
這樣的日子很漫長,這樣的生活看不到頭。囚居一般的歲月,讓我一臉頹廢。見我一副不念過往不問將來的熊樣,已經頂職進城的哥哥惻隱心動,決定無論如何也要拉我一把。他把我?guī)нM了城,交給我兩個袋子,引我走進一個橘子園,讓我批發(fā)蜜桔,路邊零售,據(jù)說這樣下來,每天賺點生活費還是沒問題的。我雖不情愿,可也別無選擇,只能從命。一天下來,近百斤橘子倒是賣完了,錢卻沒賺一分,還被人看了笑話。據(jù)附近餐飲店老板娘說,原來在我等顧客期間,一直有個小孩躲在一旁窺探,見我一心看書,便伺機偷我橘子。偷完也不走遠,直接躲一旁開吃,邊吃還邊做鬼臉嘚瑟,大概覺得守著這呆子,橘子有得吃了。
第二天,我沒有再去進貨,直接回了家。
經過這番折騰,我看清一個事實:干不了農活經不了商,要想找出路,得另辟蹊徑。
從城里回來沒多久,有好友上門相約參加電大考試。盡管畢業(yè)兩年,幾乎再不拿書,我還是打算試一試,就算死馬當做活馬醫(yī)。坐在考場,大概過于緊張,考英語時我竟然出現(xiàn)考盲,至少有十幾分鐘我居然看不清紙上的字,這簡直太嚇人了!還好,老天有眼,這樣的狀態(tài)得到了緩解,我完成了該科所有的答題。感謝上蒼,有驚無險!天無絕人之路,竟然考上了。為了這次重返校園,家里做了最大的努力,父親為此還召開了家庭大會。最后,好說歹說,在父親和兩位哥哥的共同幫助下,我總算續(xù)上了學業(yè)。當然,我也因此背上了“巨額”債務——父親說,這兩年的花費等我自己賺了錢是要歸還的。
電大學習兩年后,我以優(yōu)秀學員身份拿到了畢業(yè)證,走上了代課的講臺,端上了泥飯碗。
誰都知道,代課教師是哪里缺人補哪里,你沒有選擇。更糟糕的是,不僅工資低,且一旦滿員或認為你能力不夠,你就得馬上走人。這種朝不保夕的工作,自然低人一等。不少人看不到前途,受不了屈辱,干不了多久便自行離去。我也一樣煎熬,正當堅持不下又茫然無助的時候,曙光再現(xiàn)。
三年歷練,我終于等來了一次招考良機,順利通過了編制考試!
感謝老天,感謝上蒼厚待!
我如釋重負,暗下決心,就像我代課學校的校長說的那樣:
終有一天,你要讓學生忘記你的容貌,而記住你的學問!
此后的人生,大家都知道了。結婚。生子。進城。各種考。也算一路順風,逐浪推波。
也許是這些年的萬事順遂迷惑了我的心智,也許是越來越愜意的生活模糊了我曾經的誓言,我忘了命運之神的警告。算命先生曾神預言,47歲是個坎,我恐怕難過鬼門關。的確,近幾年我又是車禍,又是抑郁,就沒過幾天爽日子。
唉!都是閑情惹的禍!
如今,已近天命,我猛然發(fā)現(xiàn):
一切都是天意,一切都是命中注定!
從不屈從于命運,到改變它,再到從容接受,這何嘗不是看山看水的三重境界呢。
靈魂有意, 而肉身麻痹。
唇離齒太遠 ,觸不可及!
可愛 ,可愛 ,不可及。
命和運太遠, 愛不可及!
我也相信命,不過更相信命通過努力可以改變——機會是給有準備的人。清心姐的文字也說明了這點。
問好,夏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