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楓】那年,那橋,那花(微型小說)
小鎮(zhèn)的南頭有座橋。
橋通了南北,地卻是分了東西。剛出山澗向東流淌的小河,只是輕輕舒展了一下身軀,就在小鎮(zhèn)的南頭劃了一個弧,又扭頭向北而去,那轉(zhuǎn)彎處最窄小的地方,就有了小橋。橋不大,寬不過二、三丈、長也就七八丈,單拱型,遠遠看去有些趙州橋的味道。
橋東就是一眼望不到邊的農(nóng)田,世世代代的農(nóng)民們在那肥沃的土地上操勞著他們的春華秋實,橋西就是小鎮(zhèn)。
小鎮(zhèn)不大。早年間也是農(nóng)田,只是那條南往縣城、北通戈壁的大路在小河的西側(cè),走南闖北的人物打尖歇腳的客商常常在這里聚集,小鎮(zhèn)就有了集市。五十年代修建鐵路,又發(fā)現(xiàn)礦,小鎮(zhèn)被選做人來貨物的站點,小鎮(zhèn)才熱鬧起來,接著,許多企業(yè)紛紛在小鎮(zhèn)安營扎寨,那曾經(jīng)空曠的大路兩側(cè),就林林總總的排了幾十個單位,鼎盛時,小鎮(zhèn)一年的財政收入占全縣的70%。
當初的建設(shè)者都是從天南海北來的,不只是建設(shè),還要生活。于是,小鎮(zhèn)就有了自己的孩子們。軍就是其中的一個。
八十年代末,復員回來的軍子承父業(yè),進了父親所在的工廠當了一名國企工人,和年少時相比,少了些輕狂,多了些穩(wěn)重。
小鎮(zhèn)的業(yè)余生活是單調(diào)的。除了舞廳、影院,年青人工余飯后打發(fā)時光的方法都是集聚在影院、商場或自家單位門口,抽煙、吹牛,或是拎瓶幾毛錢的啤酒,看人來人往;偶然也和鄰廠的年青人打個架。軍也是。常常和幾個發(fā)小在自家單位門口打發(fā)無聊而充實的時光。
這個時候,花來了。花是軍從小學到中學的同學,小學時,軍還把從河道中抓的小蝌蚪悄悄地放進過花的文具盒。只是初中畢業(yè)后軍參軍了,花卻是上了中等師范。
花喜歡看電影,每周都要看上一場,軍他們玩的地方又剛好在花去電影院的中間,于是,一個偶然的機會,這些在上學時男女不說話的同學就有了聯(lián)系。只是花從不多來,見面了也是只打個招呼,只要是軍在?;ň蜁嗾疽粫?,眼睛里面也多了些水汽。
五月天沙棗花開的一天午后,幾個人相遇了?;ㄒ苍?,花說:沙棗花開了,那天我們?nèi)フ坌┌?。眾人響應,只是軍看著遠處的天空一言不發(fā)?;ㄓ终f了,軍依舊不言語。氣氛就有些尷尬?;ㄕf:走了,沒意思??裳劬s看著軍。
軍的心突然就有些慌亂。說:我也回家了。
花卻一聲不吭地站在軍的前面,會說話的眼睛盯著軍,兩人就無語,花突然說:“木頭,死人?!比缓笸馉栆恍?,轉(zhuǎn)身而去,黑色皮涼鞋跟敲打著水泥地面,發(fā)出一陣清脆的聲音,急促而有力,如同當時軍的心跳。
那一晚,花睡得如何,軍不知道,但是軍卻輾轉(zhuǎn)了好久。
第二天晚上,又到了吃過晚飯的時候,伙伴們在門外叫軍,軍卻是躺在自己的小房間中盯著天花板發(fā)呆。聽見花的叫聲,軍才像兔子一樣,推著剛剛買的鳳凰自行車,走出院門。
花穿著一身素雅的連衣裙,兩人相視一笑,又同聲說:去那?繼而又同聲說:河東。于是,軍騎著嶄新的自行車,像個沖鋒的將軍,而坐在后座的花卻像個驕傲的公主。
乘興而來,卻是沒有了想象中的美好。包產(chǎn)到戶后,那些田頭地腦的沙棗樹早已在勤勞的莊稼人擴地削梗的過程中不見了蹤影。所有的地頭都扎上了防止閑人進入的籬笆。
來去都是要經(jīng)過小橋的,回到小橋東頭時,隨著微風,空氣中卻飄來一絲沁人心脾的花香。兩人又不約而同地駐足尋找。尋了好久,才發(fā)現(xiàn),那小橋下,不知道何年何月長了一株沙棗樹。
摘?軍說。
好?;ㄕf。
于是兩人放下自行車,去了橋下。
可那近似壁立的混凝土橋墩根本就沒有能夠攀援的地方,而那孤獨的沙棗樹卻長在橋墩和橋梁連接的縫隙里。嘗試了好多辦法,總是夠不著那金色的小花。
不摘了。讓它長著吧。花說。
好。軍應到。
回到橋上的兩人卻傻眼了!自行車已不翼而飛,除了偶然路過的汽車和行色匆匆的行人,自行車如同長了翅膀一樣。
兩人相互看了一眼,卻是沒有說話,只好走回家。一前一后兩個身影,像一對生氣的小夫妻。先到的是花的家?;ㄕf:回了。軍說:我也回了。
五天后,軍去了外地的技工培訓中心進行為期半年的學習。走之前兩人沒有見過面。走之后也沒有見過。學習回來后的軍偶然發(fā)現(xiàn)花坐在一個年青男子的自行車后,如同那次他帶她一樣?;锇閭円舱f:花找對象了。從那以后,軍就不去那個他們經(jīng)常玩的地方。
一年多后,軍收到了花的結(jié)婚請?zhí)?,軍沒有去。托詞在外地出差。又過了一年,軍也結(jié)婚了,花也沒有來,同樣說是走不開。
春去秋來,年復一年,兩人雖有見面的時候,如同學結(jié)婚,父母老去,孩子長大……遇見了,相互淡淡地打聲招呼。
三十多年后,軍已隨單位搬遷去了市里,而花退休后在市里安了家。又一個沙棗花開的季節(jié),軍突然想去說了好久沒有去過的植物園轉(zhuǎn)轉(zhuǎn),走了不多遠,就聞見了那沁人心脾的花香,聞香而來,卻看見了花也獨自一人站在花前。
你也來了。兩人又不約而同地說。說著,都笑了。
軍扯過手頭的一個枝條,細細尋了好久,才折了花朵最密的一個嫩枝,幾十朵花擠在手掌長的一個枝條上:拿回家去看。
不多摘幾枝?花說。
不了。一年才開一次,開一次不容易。軍說。
也是。我也給你折一枝?;ㄕf。也選了和軍摘的一樣的小小的一枝。
好。軍說。
軍回到家,用一次性口杯接些水,把那枝花放在了床頭。妻子說:“老了還玩起情趣來了?!避娒蜃煲恍?,睡去了。花卻是翻箱倒柜地找了半天,才從衣柜的最里面找出一個很有時日的筆記本,紙頁已泛黃,卻是一個字也沒有,里面夾著只一張初中畢業(yè)時的集體照,軍和她一前一后站在眾人之中,笑得那么燦爛。
那年的花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