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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星月】碧水紅菱(散文)


作者:汾陽王裔 秀才,1943.45 游戲積分:0 防御:破壞: 閱讀:4003發(fā)表時間:2019-06-02 15:32:18


   在江南,菱角是尋常之物。
   菱分老嫩,幼者清甜,老者粉糯。因是水生植物,性涼,不宜多食。我少時吃多患腹瀉,父母藏了菱角,禁我入口。我始終認為,母親是隱藏的大師,我呢,是福爾摩斯,藏得越深,找到的機率越大。母子倆斗智斗勇,勝利大都屬于我。煮熟的菱角黑不溜秋,宛若小小的水牛犄角,一口咬開,啄出白肉,慢慢嚼動,滿口甜糯亂竄,頓覺南面稱孤不過如此耳!
   菱角為浮葉草本,葉呈綠色,葉柄形似紡錘,花似雞冠,多白色,生性內(nèi)向,夜發(fā)晝收,視月圓月缺而轉(zhuǎn)移。倘月下賞菱花,可見“金露白,冉冉落仙姫”一一如仙子下凡,有畫面,有詩意。
   菱角多長在基部,兄弟三四個,簇擁而居,故有水花生別名。幼年的菱角長得很萌,肉肉的,如一枚小巧的芋頭水餃,卻愈長愈剛猛,且形狀各異:兩角為菱,尖角環(huán)狀上刺;無角菱和兩角菱比較溫柔,是家養(yǎng)品種,多長于池塘及內(nèi)河。三角菱和四角菱,看去金剛模樣,隱含兇猛,其學名為芰,多浮于江河,因尚未馴化,屬野菱一脈,約略環(huán)境兇險,活著不易,故多長犄角以自保。野菱浮株薄瘦,菱角小而堅硬,咬都咬不動,要吃它必須用刀,否則容易崩牙。菱角皮色多青綠及水紅。紅色本屬嬌色,討人喜歡,但長在菱角身上,卻如張飛著紅袍,總歸不大搭,借句東北話:白瞎了這個色。
   菱角肉吃了,菱殼套手指上,尖刺似熊爪,見到心儀女孩子,乍然出手,配上鬼臉嚎叫,可讓丫頭們花容失色,落荒而逃。野菱硬不想吃,就當蒺藜用,與鄰村孩子起沖突,即能用上。彼時放學常去打草,為爭水草豐茂區(qū)域,常發(fā)生爭吵。許多野孩子,頭戴柳條帽,腰插楊樹枝,嘯驟起來,"司令"是小軍,吸溜著鼻涕,一聲令下,爛污泥當炸彈,滿天飛舞。記得有次開戰(zhàn),對方有個綽號“矮腳虎”的孩子,兇猛無比,赤著腳,手舞樹枝生風,把我們打得落花流水。緊要關頭,我摸到了口袋里的老菱,悄悄掏出幾只,覷得較親,一丟丟在他腳下。這“矮腳虎”正沖鋒呢,不想腳下著了道兒,踩中老菱刺頭,立時如中槍的小野豬,蹦起老高,掰起腿,單腳支地,駝鳥似的跳來跳去,口中嗷嗚嗷嗚叫。我隱在樹后,捂嘴偷笑。“矮腳虎”叫了會,撿起老菱放鼻子下嗅嗅,“咯嘣”咬開,厚唇一吸,津津有味吃起來。邊吃邊唱:“眼鏡妙計高天下,賠了老菱又折兵。大菱有伐,快點拿給小爺吃,晚了,小心狗頭?!蔽掖髁搜坨R,狗日的肯定知我放的暗器,這鬼子老兇的,我可不想觸他霉頭,忙矮下身去,翹起屁股后撤了。
   摘菱得用菱桶,桶有圓形和橢圓形兩類,材質(zhì)為杉木,一尺來高,平米大小,外箍銅條,金光閃爍。檔板皆刷過桐油,厚厚的透著亞光。采菱是細活,多小媳婦和女孩子去,男伢兒也有,少。摘菱可不是松活,菱桶不大,人坐在小板凳上,兩手作槳驅(qū)走,身體如母雞孵蛋樣窩著,借體重令桶前傾,方便撿索,時間久了,腿都去了爪哇島。
   菱苗一盤盤浮著,如觀音的蓮座,密密排鋪在水面之上,形似波斯綠毯,菱桶犁過,清晰出一線碧水,像幅西洋油畫。時令雖已入秋,驕陽余威尚在,曬得皮膚如火上炙烤的雞翅,油汗四溢。我去摘過幾次。說是采菱,其實是玩,撿嫩菱吃。新摘的嫩菱很好吃,皮不難剝,雖帶苦味,好在牙嗑即開,菱肉脆爽甘甜,難可名狀。我邊摘邊吃,直吃至嘴皮烏紫,小腹外凸乃止。飽后仰臥菱桶里睡覺。初秋的風,最是不正經(jīng),吹得菱桶如搖籃,很是愜意。有一次,我睡得正酣,突覺嘴唇劇痛,睜眼見只水鳥,黑腹紅喙細長腿,在啄食我唇沿殘渣,見我醒來也不慌張,竟斜我眼,仄仄頭,淡定地泊在桶沿理羽。我摸嘴見血,大怒跳起,一掌揮去,耳聽得“啪卟”有聲——啪聲是我落水,卜聲即菱桶倒扣。父母知后大懼,收了我采菱自由。我抗議幾次,皆被駁回。后來去外婆家,認識了丑妹,天高皇帝遠,父母管不著,跟丑妹摘過數(shù)次,過了把癮。
   丑妹叫笑笑,胖是胖點,不過肉肉都很乖,受過良好教育樣子,呆在自己崗位,并不飛揚跋扈。所以整體兒看,仍在美人范疇,叫她丑妹,不知典出何藉?她家枕江而居,屋側(cè)支流縱橫,河塘淺灘眾多,產(chǎn)出蓮藕、茭白、水芹、雞頭米、茨菰、荸薺和菱角。
   丑妹很會摘菱,她家的菱角,都是她摘,鳥孵蛋似窩在桶端,戴著斗笠,帽沿下垂一圈粉色薄紗,氣定神閑,纖手翻飛。摘下的菱角便如春雨中的檐水,滴滴答答落在桶底。我貓她身后,很積極撿起菱角裝籃子里去。池塘的摘完了,又去淺湖里摘野生的。丑妹只帶我去池塘摘,不帶我下河,怕被大水沖走。我膩歪幾次,丑妹不耐煩,兇兇說:“再念‘山管經(jīng)’,塘里都不讓你去?!毕胂胧撬乇P,忍了吧。但心下氣惱,悄悄去捉了只癩蛤蟆,藏在菱桶里,丑妹雄糾糾上去,一腳踩倒,驚叫起來,一跤翻倒水里,水淋淋爬上岸,一身凹凸分明。我臉如山崩而心樂開花,急急去救。丑妹捂著胸脯,紅著臉跑回家。我探頭見沒了人影,方仰八叉躺草地上,笑得手舞足蹈。
   摘菱時,丑妹上衣因前傾而揪起,露出小小腰肢,似白藕一節(jié),連著那圓滾滾的屁股,似柚子一枚,輪廓分明,飽滿欲綻。偶然目及,心便"剝剝"亂跳。心動自然神亂,身一傾,菱桶就失了平衡,的溜溜轉(zhuǎn)起圈來。丑妹也緊張,身體前伏,死死壓著桶沿,嬌呼連連。剛巧堤上有人騎車路過,看到我們窘態(tài),竟然母雞下蛋似的,“咯咯咯咯”笑聲不止。誰知樂極生悲,前輪別到路中伏石,車頭一歪,亂了方向,滑坡而下,“誒誒誒——”連人帶車,撲通掉入塘中來。好在水不深,這個倒霉蛋很快拱出水面,爬上堤,滿頭污泥水草,包公似坐在堤上喘氣。我見丑妹笑顏已綻開,亦欲同步,卻聽她羞急叫一嗓,“啊呀媽,表哥是你呀!”
   菱角采回后,裝在竹籃中,紅艷艷的勾人饞蟲。菱角的制作較簡單,常見是水煮,老菱皮發(fā)澀,牙咬感覺明顯,影響口感,加點明礬和鹽醋,可消此疾。吃菱角有點小技巧,尤其野菱,肉長進角里去,咬破即碎,很容易吃得手口忙亂,如周歲小兒自個兒挖飯吃,一臉殘渣點綴。取生菱肉多用利刀劈開,捉住菱刺,篤篤敲敲,菱肉自出,白如和田籽玉,活色生香,入木耳清炒,是水鄉(xiāng)絕品,可讓味蕾一驚一乍。
   小雪前后,菱草枯去,未及收獲的菱角沉入水底,干塘捉魚時亦能撿到,黑如古木,沒壞,照樣可吃。未撿走的,第二年仲春即吐芽上浮,時日無多,又是滿塘嫩綠,給淡水披上盛裝,生命又續(xù)前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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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者按】若擁有一雙智慧的眼睛,你就會發(fā)現(xiàn)美好的東西無處不在,即使是其貌不揚、名不經(jīng)傳的小小菱角,它在一個有心人的眼里竟是那樣富于靈性和詩意,仿若可愛的小精靈,又像一個發(fā)黃而溫馨的老故事。這江南的平常之物,自生自滅而惠及一方,童年的記憶因此溫婉而豐盈,故鄉(xiāng)的情結(jié)深藏在其中。文章語言灑脫而風趣,如一支靈動的畫筆點染、勾勒、寫意,菱角的形、色、味、趣躍然紙上,讀來美不勝收。頗具畫面感的采菱圖,意境優(yōu)美而極具風情,品讀玩味,仿佛身臨其境,行走在江南的碧水岸邊,滿目紅菱盡歡。一片使人賞心悅目的文字,傾力推薦佳作共賞?!揪庉嫞喊匮尽俊窘骄庉嫴俊ぞ吠扑]201906020010】

大家來說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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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樓        文友:柏丫        2019-06-02 15:46:53
  感謝美文分享星月,辛苦了。問好,奉茶。期待佳作頻出,繼續(xù)支持星月,謝謝。
回復1 樓        文友:汾陽王裔        2019-06-03 10:25:11
  謝謝老師!編輯在江山不好做,得在一堆礦渣中挑閃光,還得絞盡腦汁送溢美,想想都為你辛苦!
2 樓        文友:柏丫        2019-06-02 15:54:39
  優(yōu)美的文字,讀來唇齒留香,勾起我對菱角的回味。曾經(jīng)有幸在松江度過兩個秋冬,第一次認識菱角、品嘗其味,那生吃時脆生生的感覺成了舌尖的回憶,每當憶起,一種情愫纏繞心頭。
回復2 樓        文友:汾陽王裔        2019-06-03 10:30:10
  上海的松江吧?乃菱角旺生之地,嫩菱尤嶄,甘甜爽脆,出其右者,幾稀!
3 樓        文友:柏丫        2019-06-02 16:02:29
  我至今保存著幾只長老的干菱角,像黑黝黝的兩只牛角尖,那是當?shù)乩相l(xiāng)送我吃的,為了留住她的一份友情,我把幾只保存了下來作為留念。菱角,不單單是菱角。
回復3 樓        文友:汾陽王裔        2019-06-03 10:30:47
  還有故事在里邊
4 樓        文友:懷才抱器        2019-06-03 11:38:47
  有紅菱之美態(tài),更有弄菱之美姿。感悟生活,詩情濡染,精美的散文,愛不釋手。語言精美如詩如詞,精美的感覺襲人。懷才抱器拜讀感言,問候汾陽王裔老師夏祺!
懷才抱器
回復4 樓        文友:汾陽王裔        2019-06-03 21:24:26
  老師的評論別具一格,感謝感謝
5 樓        文友:趙亞亞        2019-06-03 18:30:21
  語言真美,情趣盎然!
回復5 樓        文友:汾陽王裔        2019-06-03 21:24:54
  謝謝老師
6 樓        文友:勞英        2019-06-03 19:42:50
  菱角,名字好聽。長相黑不溜秋的,像個牛角有點嚇人。菱角長于水中,性寒。作者對菱角觀察仔細,寫作細膩,文字很美,很佩服。
相信自己的努力
回復6 樓        文友:汾陽王裔        2019-06-03 21:27:24
  在下長在河邊,每日混跡其中,自然了然于胸。
7 樓        文友:茶語清心        2019-06-05 19:58:44
  菱角尋常,可文中那壞小子不尋常。他貪婪,哪怕吃得腹瀉,依然苦心孤詣,和媽媽斗智斗勇,且自鳴得意。他詭譎,最擅長暗戰(zhàn),害菱角無辜成了暗器,做了幫兇。他人小鬼大,似登徒子轉(zhuǎn)世,戲弄起女孩子那叫一個花樣百出。只是好奇,時光易老,菱角卻年年復生,那當年的壞小子,如今啥樣呢?
茶樣情懷,清逸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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