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沒有什么比曬一場陽光更讓人舒服的事情了，窗外車水馬龍好不熱鬧，然而這些喧囂于他是場外音。路邊的積雪開始消融，屋外傳來滴滴答答的聲音，好像剛剛下了一場大雨。而我也是第一次察覺到溪邊星的悲傷和喜悅交織在一起。
　　 溪邊星微微翹起嘴角，笑著搖了搖頭。曾經(jīng)的無數(shù)次表演中，即便是同一種魔術，經(jīng)他的手，卻是那樣精彩絕倫，觀眾對他人的表演充耳不聞，似乎只賣溪邊星的面子。他把這一切效果歸功于自己的眼睛，別人問他，他就說因為我的眼睛能看透觀眾的心思，我很清楚他們想要什么，于是我就給他們什么。我覺得右眼比左眼更有神，可是我不能厚此薄彼，事實上，兩只眼睛我都喜歡，因為是它們帶我找到如此漂亮的老婆。每在這時，他還不忘回頭對靈月眨了眨眼，得意看著靈月。
　　 除夕這一天已經(jīng)立春了，溪邊星卻感覺不到絲毫暖意，相反，這幾天小雨綿綿，他只能感受著周圍又濕又冷的空氣。今天是難得的晴天，他要好好珍惜。都說女兒是父母的小棉襖，如果櫻桃在自己身邊，周圍就會很暖和吧。溪邊星心里這樣想著，但沒有說出來。
　　 溪邊星取下無名指上的戒指，他的手白皙且骨節(jié)分明，妻子靈月最喜歡握住溪邊星的雙手，在各種場合都要緊緊握住，生怕自己會走丟了。溪邊星像往常一樣把戒指放在眼前端詳，陽光透過鉆戒折射到他的眼睛里，可是眼睛一點感覺都沒有。
　　 我想他是忘記了，忘記自己得意的雙眼早就看不到東西，他是遭受車禍后神經(jīng)損傷造成的失明。剛開始我還不得不時常提醒他，因為他經(jīng)常忘記這一點。
　　 “一點關系都沒有，”他似乎猜到了我的想法，說，“我的身體還記得就行，剛剛如果不是突然意識到車禍這件事，我早就把腦袋扭過去了。這樣程度的陽光應該不會刺眼吧？”
　　 溪邊星是一名魔術師，我并不知道該怎么介紹他的職業(yè)，說他是無業(yè)游民好像也對，因為他從不按時上下班。魔術師只是溪邊星的一個身份，每當有新的魔術，他就會隨意地跑到街上、廣場，只要有人，他就開始表演，他不介意能不能賺到錢。
　　 溪邊星在畢業(yè)之后沒有考慮找工作的事情，而是專心一個人研究魔術。如果說他是在浪費畢業(yè)的黃金時間他也不會生氣，他還年輕，只要愿意，總會有工作。在他還可以為自己的夢想付出行動的年齡，他是不會放棄的。雖然時常為生計發(fā)愁，但是循規(guī)蹈矩的生活他不喜歡。溪邊星常說，在一群正等著紅燈準備到對面的人群中，你能發(fā)現(xiàn)他們每一個人的興趣愛好都不相同，這才是真正生活的人。如果沒有興趣，或者愛好都是一把吉他，那該多可怕。復制性的人生能活出意義嗎？
　　 他嘴巴上不停地說生活應該怎么樣怎么做諸如此類的話，但該做的工作他絕不含糊。他可以選擇別人淘汰下來的工作，他一個重點大學畢業(yè)生可以去應聘服務員、傳菜小生；他也能為了爭取表演一場魔術的機會而放下身段，說服店家，給自己拉贊助。他比任何人都清楚生活所需要的物質(zhì)基礎是必不可少的。同樣地，他也比任何人都珍惜自己的這份夢想。
　　 在酒店做了兩個月的服務生后，溪邊星毫不猶豫跑去辭職了。經(jīng)理問起他辭職的原因，他回答道：“我要出去表演魔術，在這里工作占用了我太多的時間，我需要時間做自己的原創(chuàng)魔術?！?br />　　 經(jīng)理無奈回答：“我不管你是魔術師還是召喚師，我只知道你沒錢了，還是得乖乖過來上班?！?br />　　 溪邊星雖然在不停找工作，但是沒有做長期工作的念頭，他能保證的是他只要在崗位一天，都會秉著認真負責的態(tài)度完成自己的任務，從不敷衍了事。經(jīng)理發(fā)現(xiàn)，無論組長分配給溪邊星什么樣的工作，他總能把任務和魔術結合，很多顧客再光臨的主要原因就是奔著溪邊星來的。在溪邊星的眼里似乎就沒有顧客、經(jīng)理和同事之分，他的世界很簡單：所有人都是他的觀眾。溪邊星就是一瓶行走的潤滑劑，他的樂觀和快樂無時無刻不感染著周邊人，即便挑剔如經(jīng)理的他，也沒有半分不快。
　　 后來溪邊星在街上表演時，他的魔術成功吸引到我。表演結束已是凌晨一點，我一直等到一點。
　　 “你好，我很喜歡魔術，我也看過很多場表演?？墒墙裉炷惚硌莸倪@些魔術我都沒有見過，請問你的老師是哪位？”我開門見山問道。
　　 “這些魔術都是我自己原創(chuàng)的，非常開心你會喜歡。”
　　 “原來是這樣?！蔽矣行┮馔猓驗槲抑酪粋€原創(chuàng)魔術需要耗費多少心血，很難想象一個小伙甘受孤獨，埋頭苦學。我接著說，“我開了一家公司，我想邀請你去公司給我們表演魔術。你愿意嗎？”
　　 “我的魔術和你們的公司有關聯(lián)嗎？”溪邊星有些好奇。
　　 “我管理一家公司，我一直在想要公司要怎么長久發(fā)展下去，三點一線的生活不會有人喜歡，但是沒有規(guī)矩不成方圓。為了便于管理，我不得不制定條條框框限制他們。我的想法很簡單，公司需要一些新鮮事物的注入。我看得出來你是喜歡魔術，你在工作，也在享受工作。而且你愿意花費時間搞原創(chuàng)。你的表演能讓我疲憊的身體愿意停下來，同樣，你的表演也能讓我的員工耳目一新。”
　　 我招聘他是為了給大家緩解一下情緒，再加上我自己也喜歡玩魔術，只是迫于生活，我不得不收斂起來。至于工作時間我沒有要求，只要一個月去夠三次就可以。在了解到他的情況后，我給溪邊星的工資雖然不高，但對他還算慷慨。我的公司遠沒有達到五百強的實力，不過養(yǎng)他一個人根本不是問題。我看得出來溪邊星也需要這樣的工作來掩人耳目，尤其是他的父母。這么一想，他似乎更沒有理由拒絕我。
　　 公司里的人不多，每一個成員都是我親自面試招聘的，就像溪邊星一樣。我很清楚他們的秉性，自然就放心。在一次酒桌上，小劉喝著暈乎乎的，說，你好歹也是一家公司的大老板，凡是親力親為，你有再大的精力也能給你累垮。
　　 名義上我是他們的老板，實際我們不單是雇傭關系。他們不僅是我的職工，也是我的同事，更是我的朋友。我笑道，面試官還是我來做，給你們找一個合適的同事是我的職責。
　　 當我把溪邊星這個新職員帶回公司時，大家都愣住了，有人私下問我，老板,你不會是病急亂投醫(yī)吧?我僅笑了笑表示回答他們。我很清楚在魚目混珠的商海，想要在多如牛毛的產(chǎn)品中脫穎而出，唯有技術才是硬道理。可是技術靠什么？技術只能靠人才。人才又不是天上的神仙，不食五谷，不要看所有人表面上笑嘻嘻的沒個正經(jīng)，他們內(nèi)心的壓力不比我小。
　　 事實證明我的選擇是正確的，太緊繃的神經(jīng)也需要放松一下。公司的發(fā)展明顯超過了我的預期，當一切都朝著好的方向發(fā)展時，溪邊星的人生卻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二
　　 靈月的少女時代就像春寒料峭盛放的迎春花，生在蒼勁曲折的枝頭上，在冬末春初中開放，花色端莊秀麗，氣質(zhì)非凡。靈魂散發(fā)著清香。在萬物俱籟時，喚醒大地的靈魂，拯救渾渾噩噩的靈魂。
　　 靈月和溪邊星在大學時就是一對戀人，畢業(yè)之后由于就業(yè)問題產(chǎn)生了分歧就分開了，只是誰都沒有提分手。于是，溪邊星對外一直默認自己有女友這一事情。靈月屬于天上的太陽，熱情似火的性格。在校園里，靈月就熱衷于各個社團。溪邊星卻帶著一點點月亮的冰冷，不善言辭，看起來有一種生人勿擾的感覺，可是他笑起來又樂觀又讓人情不自禁靠近他。
　　 靈月在到學校的第一天就遇到了溪邊星，只是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在新生登記的時候暗暗記下了他的寢室號，由于不確定，靈月將登記表的一整頁都記了下來，她打算一個一個排除。知道溪邊星這個名字是在社團的迎新大會上，開學還不到一周，她已經(jīng)活躍在各個社團之間，剛來報道的新生都以為她是靈月學姐。每當聽到這個稱呼，靈月都會很開心笑笑。大會結束之后，新生開始自我介紹，靈月的注意力一直都在溪邊星的身上。
　　 “溪邊星，工商管理。單身，19周歲。喜歡魔術?！膘`月把溪邊星的信息在大腦里過了一遍，她在心里想，一個19歲的小男生。我要怎么讓你記住我呢？
　　 “小哥哥，我是金融系的靈月。我有個魔術想給大家表演一下。你能做我的搭檔嘛？”靈月突發(fā)奇想，跑到溪邊星面前說。
　　 “你喜歡玩魔術嘛？”剛來大學就遇到了志同道合的朋友，溪邊星顯得有些激動，他說，“當然可以?！?br />　　 “魔術可能會占你好一會的時間呢?！?br />　　 “沒關系?！?br />　　 “好嘞，不過你需要按我說的來做。你準備好了嗎？”
　　 “我準備好了。”
　　 “首先，看著我的眼睛。你要在我的眼睛里找到你自己……嘿嘿，我話還沒有說完呢，小哥哥眼神不要閃爍。咳咳，接下來你要在我的眼睛里記住你看到的東西。然后，閉上眼睛，回想一下你在我的眼睛里看到了什么？”
　　 過了半分鐘，靈月說：“我的魔術很簡單呢，我可以猜到你看到了什么。讓我想想，你看到的是我，對不對？”
　　 溪邊星有些恍然。
　　 愛情可遇而不可得。靈月和溪邊星之間有一個約定，她說如果有一天你煩我了，你可以趕我走，但是我們千萬不要分手。你等我回來，回來我們就和好。
　　 我問過溪邊星，靈月和你是截然相反的性格，你能忍受她的性格嘛？還是說，現(xiàn)在的她在你的心里已經(jīng)激不起漣漪了？因為事情發(fā)生到現(xiàn)在，溪邊星對她閉口不談。
　　 溪邊星思慮多于意外。他說，平時的靈月話可多了，其實她很多時候都會把自己偽裝起來，假裝很開心的樣子。久而久之，就不會有人注意到她是不是真的開心了。她的心就像一片雪花，我怎會討厭？
　　 我繼續(xù)問道，解鈴還須系鈴人嘛？溪邊星認真地回答，她是一個很好的教師，但絕對不是一個合格的母親。其實我一點都不怨她，我愛她，遇到她是我最幸運的事。她已經(jīng)在我的心里，我有沒有眼睛，能不能看到已經(jīng)不重要了。可是，我們的女兒呢？
　　 我沉默不言。
　　 櫻桃是他們的女兒，我還記得溪邊星抱起她時，她水靈靈的大眼睛就四處張望，可是她真的好小，溪邊星小心翼翼地抱著。櫻桃一笑起來，嘴瓣兒好像恬靜的彎月。溪邊星彎下腰對病床上的靈月說，現(xiàn)在他有了兩個情人，女兒是爸爸的小情人，而你，是我的大情人。
　　 從大學到工作，靈月都算是一個風云人物。畢業(yè)之后懷著滿腔熱情和抱負跟著團隊去了上海。在蝸居地下室的日子里，她發(fā)現(xiàn)如果沒有錢上海就只能是上海，只有黃浦江和弄堂。只要你有錢上海才是紙醉金迷的魔都，才是夜夜笙歌的十里洋場。不過靈月絲毫不介意周圍的環(huán)境，甚至斗志更加飽滿。她告訴自己萬事開頭難，只要自己一步步的努力，未來一定如自己所期待般美好。不久，她就搬出了地下室，在南區(qū)租了一間房子。
　　 天天是靈月搬到新房子的鄰居，一個十四五歲的小姑娘。大概是好奇，天天晚上經(jīng)常會跑到陽臺看靈月養(yǎng)的花。有一天晚上在下雨，天天見鄰居還沒有回家，跑到陽臺發(fā)現(xiàn)海棠花依舊在外面，不免有些焦急。眼見著雨越下越大了，天天顧不了多少，翻過欄桿直接跳到陽臺，把海棠花和旁邊的幾盆花都搬進了屋里。她被雨淋濕透了，頭發(fā)貼在了額頭上，臉上還在滴答滴答掉下雨珠，天天用袖子揉揉自己的眼睛，這一幕剛好被從外面趕回來的靈月看到。靈月看著屋里的幾盆花，看著眼前被淋成落湯雞的小女孩，天天看著從外面匆匆趕來的靈月，兩人相視一笑。
　　 天天對靈月很親近，兩人也漸漸熟悉起來。有一次天天跑過來說要告訴姐姐一個秘密，她說，姐姐你知道為什么這間房子這么便宜嗎？因為屋子里死過人。不容靈月說話，天天急不可待繼續(xù)說下去。
　　 李阿姨不知道得了什么病，被連夜送到醫(yī)院。張叔叔在醫(yī)院里照顧阿姨，家里就剩下一個剛上小學的孩子。那一天在下雨，張叔叔做過飯，叮囑過小男孩吃過飯就去睡覺便去醫(yī)院了。不知道怎么回事，小男孩吃完飯并沒有聽張叔叔地話去睡覺，而是自己爬上樓頂跪在地上，嘴巴還念念有詞不知道在說著什么。小區(qū)的人們都在說李阿姨經(jīng)常帶自己家孩子去寺廟里拜佛燒香，教育孩子舉頭三尺有神明。小男孩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他以為天上有神仙，只要站著高就能看到。所以小男孩吃完東西之后就自己跑到樓頂跪在地上為媽媽祈福。第二天張叔叔回家準備送他上學，可是沒有找到人。等發(fā)現(xiàn)的時候小男孩已經(jīng)不省人事了，渾身都是雨水，送到醫(yī)院搶救過來，可惜大腦燒糊涂了。李阿姨住院一個星期，最后還是沒有救下來。一個死了一個傻了，他們都說張叔叔也變得瘋瘋癲癲的。樓下的奶奶說這間房子風水不好，住進去有損自己的福分。這句話一傳十十傳百，越來越多的人知道，就沒有人愿意租這間房子了。
　　 天天慌忙著講著故事，靈月聽著卻有些凌亂。天天見靈月目瞪口呆的樣子以為是被自己嚇到了，又說，姐姐你不用怕，以后我天天來陪你。
　　 時間不急不慢地過去了，靈月顯然不會被一句話輕易影響到。她憑著自己的努力和學習，自己的工作愈發(fā)風順。有幾次靈月發(fā)現(xiàn)天天欲言又止，就問她是不是遇到了麻煩事可，可是天天搖頭否認。突然有一天，她抬頭看著靈月的眼睛，好像下了很大的決心，對靈月說，姐姐你可以借我一點錢嗎？我還差兩千，我很快就能還給你。靈月有些好奇，忙問天天遇到了什么困難需要這么多錢。看到天天回答問題時閃爍其詞的樣子，靈月察覺到事情有些不妙，最后靈月表示可以幫助她，并且為她保密不告訴任何人。天天依舊很擔憂，可是她需要一個人陪她承擔痛苦，天天吞吞吐吐地說了事情的來龍去脈。原來這學期班里轉進了叫袁華的插班生，在天天青春懵懂的時候和這位袁華同學開始了一段小心翼翼的愛情。圣誕節(jié)那一天是周六，袁華約天天出去看電影，電影還沒結束的時候兩人的肚子就發(fā)出了嘰里咕嚕的抗議。出了電影院，兩人在一起吃東西。十一點鐘，天天準備回家，袁華攔住她，說，我今晚上喝了一瓶江小白，身上有酒味，就這樣回家會被爸爸罵的。我給爸爸發(fā)短信說今晚在同學家，明天再回去。我準備在賓館睡一夜，頭很暈，天天你能送我一下嗎？她看了看窗外，窗戶蒙了一層水晶，外面結冰很容易滑倒，天天想了想就決定和袁華一起回賓館。剛把袁華送到賓館還沒來得及走，又被袁華以“正當理由”留下了，第二天早晨兩人才一起出來。過了一段時間天天發(fā)現(xiàn)月經(jīng)一直沒有來，這才意識自己懷孕了。靈月聽到之后無比震驚，想和天天溝通溝通，告訴她這樣做有多不好，可天天在講完自己的小秘密后就是一副云淡風輕的樣子讓靈月不知所措，剛剛那一刻的擔憂和害怕好像一遇到袁華同學就消失不見了。不僅如此，看到靈月陰晴不定的臉色，她還在安慰靈月，說學校里很多女生都這樣過，沒有什么問題，很多感情博主都說只有給男生墮過胎才是真愛，就像電視里的那樣，那才是甜蜜之殤。